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帝冠天下 > 第五百六十章 仁心仁术 下
    当于仲乾将百里云修的身份告知驻军大夫的时候,这位鬓边已经斑白的老先生的反应同之前的数位将领们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才慌张地准备跪地叩拜,生怕身上的脏污冒犯了陛下。

    百里云修却上前一步,主动扶住了老先生的胳膊,免了他的大礼。

    “请问老先生尊姓?”百里云修师从医圣伯明先生,因此向来十分尊敬悬壶济世的医者大夫。

    “不敢当不敢当,”老先生赶忙回答,“老夫姓黄,单名一个松字。”

    百里云修点点头:“朕打算亲自查看军营中疫病的情况,烦请黄先生指引。”

    黄松惊愕地看向中郎将大人,于仲乾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

    黄松便不再多问,只是说:“按照规矩,进入身后这扇大门的人,必须要用手帕掩住口鼻,以防止疫病的传染。”

    “这是自然。”百里云修脱掉身上的披风,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块白布蒙在了脸上。

    于仲乾跟他的两名随从自然也跟着照做。

    见陛下准备妥当,黄松请守卫把高大的木门打开了一半,躬身道:“陛下,请吧!”

    虽然仅有一墙之隔,数步之遥,木板围墙的另外一边,映入百里云修眼中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这里的帐篷毫无规划地堆建在一片荒地之上,显然是仓促搭起,又不断地增加的结果。

    到处是挖出的土坑和堆起的土堆,地面崎岖不平。

    帐篷之外,不断有士兵和看护模样的人来回奔波,他们的口鼻也都罩着白布,仅仅露出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营地各处都有滚滚的白雾升起,百里云修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这些白雾有的来自于熬煮汤药的瓦罐,有的来自于蒸煮衣物的大铁锅。

    其中的一个大铁锅旁,两个瘦高的士兵各自手持着一根木棍,用力地在沸腾的铁锅中搅动着。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阴凉,但是他们两人都赤着上身,挽起裤腿,大汗淋漓。

    黄松向陛下解释说:“病人们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碗盏都要放在沸水中煮过才能继续使用。”

    百里云修赞许地点点头:“这是黄先生的意思吗?”

    黄松谦逊地道:“老夫在军中已经二十来年,大大小小也经历过几次时疫,这是惯常的做法了。”

    百里云修感叹道:“黄先生应对疫病颇有经验,不知对此次的时疫有何见解?”

    黄松面有愧色:“恐怕让陛下失望了,老夫才疏学浅,虽然翻阅过大量医书,也与几位同僚共同商讨过,却仍未得知这次疫病爆发的缘由,只能对症下药,尽量医治发病的士兵们。”

    百里云修稍显遗憾,此时已经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帐篷之外。

    一踏进围墙,便不断有痛苦的呻吟声萦绕在营地周围,此时靠近了帐篷,士兵们的苦楚越发清晰地传入百里云修的耳中。

    不是一个人,而是好些个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时断时续,绵延不绝,如同最悲凉的音乐一般敲击着听众的心弦。

    百里云修上前一步,伸手挑起了帐篷的门帘。

    立刻一股恶臭伴随着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如同在夏日里任由腐败的尸体一般,就算是隔着一层白布,这强烈的气味仍是直接冲向百里云修的脑门。

    于仲乾皱起脸,下意识地后仰着身体,却见陛下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帐篷,黄松紧跟其后,不禁有些面红耳赤,秉着呼吸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百里云修丝毫没有察觉到中郎将大人的迟疑,他的目光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二十来个年轻的士兵散乱地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的薄被不足以给他们提供必要的温暖,因此在帐篷的一角燃着一堆柴火,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的热水正腾腾地冒着水汽。

    病人的脑袋露在薄被之外,大多脸颊深陷,面如死灰,头发一团一团地纠结着,遮挡住了他们因为长期痛苦而麻木的眼睛。

    百里云修凝眉在第一个病人身侧蹲下,看他的样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然而,在本应充满活力的年纪,这个年轻人眼睛已经翻白,因为高热而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唯有那干渴到开裂的嘴巴里不断地发出“赫赫”的喘息声。

    百里云修先是探手摸向他的额头,为手中传来的滚烫触感而感到心惊。

    他紧跟着将年轻士兵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惊骇地看见对方裸露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生满了红色的疹子。

    有些红疹已经起了水泡,稍一碰触便会破裂,流出粘稠的脓液。

    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有好几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生疮,肌肤开始溃烂。

    于仲乾不忍心地避开眼去,而大夫黄松却惊讶地看见陛下抬手去摸士兵的脉搏,动作娴熟地好像也是一位坐堂问诊的大夫似的。

    百里云修的脸色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他收回手掌,命人端来一碗清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金乌化毒丸,用清水化了,一勺一勺喂给士兵喝下。

    于仲乾瞪大了眼睛,看着陛下亲手做着照顾人的事情,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急忙接过药碗说让他来喂便是。

    百里云修并未拒绝,而是又转身去看其他的病患。

    接下来的几人中,有几个状况稍好一些的,全部愣愣地看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于将军和黄大夫对他如此毕恭毕敬。

    当中也有病情十分严重的,甚至有一个伤员不住地上吐下泻,浑身上下裹满了秽物,令人几欲作呕。

    很快,这个形容枯槁的士兵开始剧烈地抽搐,似乎经历着极大的痛苦,他一边用哑了的嗓子哀嚎着,一面不住地翻滚。

    百里云修用极大的力道按住了他,伸手翻起了他的眼皮,看见对方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哀伤。

    他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取出一根银针刺向士兵的眉心,希望能够减少他最后的痛苦。

    果然,拼命挣扎的士兵安静了下来,他定定地躺回那张稻草编成的垫子上面,睁大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很快便停止了呼吸。

    百里云修久久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息着,不知道在哪一处的人家里,一位母亲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一位妻子刚刚失去了一个丈夫。

    这些时日,黄松已经见惯了死亡。

    他轻轻地劝说了两句,让人把病逝的士兵抬出了帐篷。

    百里云修跟着走出,目送着这个尚未上阵杀敌,便已经为国捐躯的士兵被放上了一个简陋的板车上,由两人拉着,从另一个方向带离了这处营地。

    百里云修举目望去,约莫两里外的地方,有黑色的浓烟遮住了半边的天空,想来是这些死不瞑目的士兵们的魂魄不愿散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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