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如此开门见山的直白的语言，却让欧冶无言以对。孙武此言，明显是在告诉欧冶，越军大营，是不可能去了。看来自己暗中联系越国的事情已经全然败露在阖闾面前，难怪一路出逃，宫中侍卫大减，原来是随阖闾进军越国了。越王允常当是病陨，勾践父王新丧，却依旧恪守着同自己的诺言。但眼下，不但自己的退路已绝，恐怕还会连累太子勾践。
“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什么？”欧冶的计划此时似乎被全盘打乱了，没有了目的，心中也迷茫了。何去何从，薛烛之前的话语又浮现在耳边，但欧冶心中的答案，此时如烟消云散，唯一的希冀，全在眼前的孙武身上。
孙武没有答话，目光徒然转到欧冶身后的有虞氏身上，似乎看出了异端。“夫人寒气入骨，五脏俱伤，恐怕命不久矣。”
孙武的话，让欧冶心中为之一恸。欧冶紧紧攥着有虞氏的手，焦急却又无助。有虞氏残存的意识已经不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又仿佛冻结在了脸上。
“你……能帮我一次么，她是无辜的，要命，我可以偿还！”欧冶知道孙武此言，便等于将有虞氏打入了鬼门关。但他还是放下了面子，把希望寄托在了孙武手上。
“也罢！”孙武微微叹息，双手结印，变幻着真气，一个太极图案凭空浮现，将有虞氏缓缓托起。真气在孙武指间凝聚，宛如明星，飞快地闪烁于有虞氏周身，孙武脚下如凌波，移形换位，指间生花，施行如水。
“我已封住她周身七十二处穴位，湛卢的寒气不会那么快侵入她的心门，但最多也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恐怕神农在世，也救不回她的性命。我只能帮先生到这里，往后亦无能为力。”
欧冶看着有虞氏略微转好的脸色，心中不生感激，但嘴上只淡淡地流出两个字：“多谢！”十天，对于欧冶来说，是莫大的希望，哪怕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他也要找出治好有虞氏的方法。
吴军的铁蹄声震动着大地，竟还在死死追寻着欧冶。若不及时离开，恐怕又会陷入包围，难免一场恶战。但欧冶又能去哪里，欧冶自己也不知道。
“跟我来吧。”孙武长袖披拂，转身离去，似乎是在给欧冶带路。欧冶没有选择的余地，舍弃了战马，背着有虞氏，牵着莫邪，跟着孙武走进了一堆乱石之中。
“你要带我去何处？”欧冶依旧疑惑不已。
“去见一个人。”孙武头也不回，淡淡回答道。
吴军的铁蹄似乎近在咫尺，欧冶心中担忧，朝身后望去，原本清澈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静谧又诡异。
“放心吧。八门金锁阵，可抵十万精兵，他们追不上的。”不待欧冶开口，孙武便消除了欧冶心中的疑惑，让欧冶不得不为之敬佩，似乎他永远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你有如此能耐，为何要屈居吴王之下？”欧冶还记得同越王允常的约定，即便自己不能长久为越国效力，也会尽力说服孙武离开吴王。
“我并不曾屈居任何人之下。”孙武解释道，“即便吴王，只要孙武不想，他也不能指使孙武做任何事情。”
“那你为何还留在吴国？”
“天下虽大，却何处无战火，何处得安宁？谁又知秦晋之地，又不是另一个吴国？”孙武的话竟让欧冶无力反驳。
孙武转过一堆垒石，眼前是一片断崖，似乎走出了八门金锁的阵法。欧冶回顾，后路逶迤曲折，早已不知方向。小小石阵，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若非孙武带路，定走不出生门，孙武所言，着实不虚。
“若非要给出一个留在吴国的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吧。”孙武伸手直指前方，忽而又接起了之前的回答。
欧冶顺势望去，一个儒雅的背影站在断崖边缘，发带御风飞舞，翩然有型。
“伍子胥？”时隔四年，欧冶尚且还记得，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伍子胥闻声回首，往年的神采奕奕如今已化作斑白的头发，面容憔悴不堪，忡忡忧心，欧冶能从他的眉目之中感受得到。
“欧冶先生，好久不见！”伍子胥抱拳相迎，虽神采不如当年，却不失风度。
欧冶没有想到，孙武和伍子胥，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伍子胥曾在太湖有恩于欧冶，而孙武也多次出手相助，这两人虽身在吴国，却和薛烛阖闾之辈，又截然不同。
“我与长卿是莫逆之交，曾共流亡与楚地，后我得吴王赏识，委以重任，故将长卿推荐于吴王做军师。”伍子胥与孙武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着默契。
“但自吴王借鱼肠之力刺杀僚之后，忽而雄心大变，野心毕露，似乎走上了歧路。而身边又有薛烛这般小人谄媚怂恿，太子夫差沉溺酒色，昏庸无能，堪比王僚，吴国前景，着实让我等担忧！”伍子胥这番话，言情真挚，宣泄着满满的无奈与恨意。
欧冶没有劝伍子胥离开吴国。诚如孙武所言，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真正安身？吴国也罢，越国也罢，即便如太子勾践般贤明，在当今乱世，除了战争，又能有何作为？
狂风从悬崖之下逆卷而上，撩动着众人的衣摆。一阵沉默，欧冶没有说话。太多的事情纠缠于心头，风胡子与干将，太子勾践，还有背上奄奄一息的有虞氏。他觉得天下之事，此刻对于他来说，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欧冶先生，你走吧。”伍子胥将自己身边的坐骑牵来，道，“先生之能，定可救天下于水火，我不忍看薛烛肆意妄为，故而让长卿在此接应先生。先生可趁吴军归来之前，速速离去，莫再让吴王寻得先生行踪！”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欧冶没齿难忘，只是……”欧冶回头看来一眼肩上的有虞氏，微弱的呼吸划过欧冶脸颊，冰冷虚弱。眼下他只想救回有虞氏的性命，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伍子胥看出欧冶的困惑，眼神与孙武微微有所交流。
孙武犹豫片刻，点点头道：“也罢，天机虽不可泄露，但天兆尚可求。我尽力而为。”孙武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卷金帛，双手结印，将卷轴架与虎口，忽而金光闪过，金帛似有意识一般，展开三丈长的卷身，一圈圈围绕在孙武周身，空无一字的卷轴忽而浮现出金闪闪的一幅图画，几个天书文字展现在空中，似乎指引着欧冶的去路。
“于此东南百里，有山名曰赤堇，有水名曰若耶，在那里，你会找到可以帮助你的东西。”孙武收回法术，左眼蓝色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
有了目标，欧冶心中似乎顿时明朗了。孙武和伍子胥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让欧冶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欧冶无以为报，这把剑，送给先生。”欧冶将湛卢递给孙武，孙武没有辞绝，伸手接过，湛卢在孙武手中忽而绽放出银色的光芒，比之前更为耀眼。幽游的身影从剑身的纹路中显现出来，紧紧地缠绕在湛卢身上，玲珑的双目映着孙武的身影，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这个陌生的男人。
“看来湛卢已经找到最好的归宿了。”欧冶知道，剑魂不会轻易选择剑灵，孙武和湛卢，仿佛天造地设，湛卢在孙武手中，欧冶也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铁蹄声又在耳边响起，似乎出征的吴军已匆匆赶回。
孙武掐指一算，脸色一变，对伍子胥道：“有异变，我们最好尽快赶回王城。”伍子胥会意，抱拳辞别欧冶。
“事不宜迟，欧冶先生赶快上路吧。我们有缘，自当再见。”
“告辞！”孙武和伍子胥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迷雾之中，狂风漫卷，只剩下欧冶一家三口孤零的身影。
莫邪一路没有做声，默默地听着，似乎在这一瞬，她长大了许多。
欧冶眺望东南的天际，灰蒙蒙的天空一望无垠，远处未知的目的地，究竟又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欧冶望了望身后的有虞氏，将她转入自己的怀里。有虞氏已经昏睡过去，脸色苍白，却还是那么美丽。欧冶撩起她垂落的秀发，眼眸中满是决心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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