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米缸里传来一阵声响，吸引了眉间尺的注意。
眉间尺提了灯，探头往米缸里望去，一直硕大的肥鼠掉在了见底的米缸中，似乎它没有料到自己会逃不出这三尺深的米缸。
眉间尺取了一根芦苇杆子，轻轻地拨动着缸底这只吓得不敢动弹的老鼠，晃动的灯光把它的影子照得时小时大，时而可怜，时而憎恨。
眉间尺不知道该拿这只入瓮的大鼠怎么办。他把那芦苇杆子斜靠在空荡荡的米缸中，望着摇曳的火光走了神。
然而那芦苇此刻却似乎成了那只大鼠的救命稻草，蹭蹭蹭地就往上爬，眼看就要跳出缸口了，眉间尺突然回过神来，望着那大鼠又粗又长的尾巴，心中生出一阵厌恶，拿着芦苇杆一抖，那大鼠就又落回了缸底，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活该，让你偷吃我家那么多米。”眉间尺话虽这么说，但在大鼠落下去的那一刻，他却又心生丝许怜悯之情来。
“罢了，就留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去！”眉间尺似乎是下了决心不再管这事情，也或许是觉得乏味了，转身便离去，然而却把芦苇杆子留在了米缸之中。
灯光突然间灭了，眉间尺挠挠头，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月亮，月光此刻如此皎洁，玉玉银银。眉间尺若有所失，这皎洁的月光让他有一种想到外面去的感觉，然而自己活着许多年了，却从没走出过这座大山。
“尺儿，你在做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夜色笼罩着她的上身，而月光照耀之下，那朴素的青衣反射着淡淡的白光，眉间尺觉得，就好像天上仙女的衣服一样。
“我……有只老鼠掉进米缸了。”眉间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而把话题引到老鼠身上。然而米缸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芦苇杆子还在绕着缸沿微微晃动，哪里还有老鼠的影子。
“该上床睡觉了。”女人又把灯点亮，一张温柔的笑脸出现在闪烁的火光中。
“可我不想睡觉……”眉间尺又望了望高升的圆月，“一交子时，我就十六岁了，娘说过，等我十六岁，我就可以出去山外面。”
女子突然一阵沉默，提了灯转身道：“尺儿，你随我来。”
眉间尺不知道为何母亲突然变得好似严肃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就随着那个娇弱又坚强的身影走去，一直走到屋外的院子里，青石板的裂隙里长满了苔藓，寒气从脚下直透到眉间尺全身。
“去，拿着铁锹，把这两块石板撬开。”女人指了指脚下的两块青石板，月光照耀在上面，格外的明亮通透，好像底下埋藏着什么宝藏一般。
眉间尺没有多说话，举着铁锹一挥下去，插进石板间的缝隙，用力一撬，那石板就轰得被掀开了，随之跑出些蜈蚣蟑螂之类的虫子来。眉间尺将那两块石板搬到一边，虽然才十六岁，但他的个子却已然如成人般高大。
“往下挖。”女人只在一侧指挥着，似乎清晰地知道下面有着什么，然而眉间尺却始终好奇，母亲是怎么辨出这两块石板与其它石板的不同。
往下挖了几尺，铁锹便触到了什么硬物。干将掘开土层，下面一块长长的破木盒子暴露在月光下，却好像比月光还亮，透着淡淡的紫光。
眉间尺掏出那木盒子来，盒子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不过依旧密不透风。盒子一侧一把铜锁青锈斑斑，眉间尺一锹想把锁砸下，不料木盒子经不起力道，哗地碎了一地，里面又露出一把长长的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来。
虽然看不见具体的样子，眉间尺从形状就可以看出，那是一把剑。
“打开来吧。”
眉间尺伸手探去，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待到指间一凉，有如触到冰雪一般，那把剑便露出了紫色的光芒，透明纯净的剑身比月亮还晶莹，还寒冷。
眉间尺握着剑柄，将剑从白布中抽出，一时间星月失色，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紫色的剑光之中。眉间尺从上往下打量着长剑，剑身融在夜色中，依稀估量着约有五尺长，剑刃浑圆，不似印象中宝剑该有的那般锋利，却透着一股独特的阴柔的气息。
“这把剑，叫莫邪。”女人淡淡说道，眼中却泛着一丝泪光。
“莫邪？”眉间尺吃了一惊，“娘，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没错。你不是一直问我你爹的事情吗？娘瞒了你十六年了，想来也当告诉你了。”女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叹口气，好像是倾诉前的酝酿。
“你本是楚国皇嗣，你爹名叫干将，是当今楚王之兄，也是楚国首屈一指的剑匠。然而你爹虽贵为太子，却不愿过荣华富贵的生活，甘愿与我在这荒山野岭深居简出，安心铸剑。然而乱世之中，诸侯争霸，野心与欲望终究迷乱了楚王与其心腹，让他们将魔爪伸向了你父亲。”
女人说着说着，突然泪水就夺眶而出，映着月光和剑光，好像紫色的珍珠。
“你一出生，我还未来得及看你第二眼，你就被皇宫里的侍卫给夺走了，目的是让你爹打造一把绝世好剑，能让楚国雄霸天下的剑。你爹为了将你换回来，只能答应他们无理的条件，用上古五彩神石的碎片打造了一雄一雌两把宝剑，用你爹和我的名字，给它们分别取名为干将、莫邪。”
“你爹是有先见之明的。他知道即便用剑将你换回了，自己的命也是保不住的。因为楚王一旦得到了剑，就不希望你爹会再打造一把能与它匹敌或是超越它的宝剑，所以你爹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雄剑入宫，将你换了出来。他自己，则被乱箭射死在了王宫之中。”
女人似是说道了痛处，闭眼沉默了半晌，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晶莹的泪痕。
“你爹临走前留下这把雌剑，嘱咐我保管好，等你长大之后交给你。这是唯一能克制住楚王手中那把雄剑的存在。至于拿着这把剑，你要去做什么，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尺儿，你已经长大了。”
眉间尺举起手中的长剑，举到头顶对着月亮观望，剑身紫气萦绕，仿佛流动的血液，带着满满的阴柔。
“我要给爹报仇！”眉间尺突然说道，仿佛在举起剑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孩子，你生性不冷不热，娘教你的几招剑术，到现在也不曾学透，这般模样，又如何能替你父亲报得了仇？”
“放心，此刻我已经全然变了！”
眉间尺为了表明自己的改变，硬是将那两条舒舒的眉毛挤在一处去，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英武一些。
“既然如此，那好吧，我便不插手了。”女人此刻心情又渐渐平静下来，对于眉间尺的决定，似乎心中早已有所预料。“你准备何时出发？”
此时山里的鹧鸪突然“咕咕咕”地鸣叫起来，眉间尺抬头望去，月亮已经偏过了头顶，不知不觉子时已经到了。
“我这就出发去了！”眉间尺心意已决，连行动都变得刻不容缓，他告诉自己，要为父亲报仇。“我已经变得果断了！”
女人点点头，转身便走向屋子里，边说道：“尺儿，等我片刻。”半晌之后，又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包裹与一件紫色的长衣。
“这是我一针一线缝制了三百六十五日而成的衣服，就只为此刻而准备。把它穿上吧。”
眉间尺脱下一身粗麻衣，披上紫色的长袍，那紫衣宛如量身定制一般，没有一处褶皱，眉间尺只差洗把脸，梳了头，就如同贵族人家的公子一般，风度翩翩。
眉间尺背上雌剑，剑身与紫衣融为一体，仿佛无物，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娘，我这便出发了！”眉间尺紧了紧腰带，将胸膛挺高，“等我替爹报完仇就回来！”
远方的天空群星闪烁，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五更。眉间尺踏着月光王群山外走去，头也不回，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他气势汹汹，背上无形的剑让他觉得义愤填膺。
望着眉间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像极了他的父亲。
一个清秀的身形从屋内缓缓步出，出现在女子的身后，脚步轻盈而沉稳。
“今后的路，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声音犹如月光般清冷，男子异色的双眸在夜光中格外明亮，两鬓一缕白发，更显仙风。
“他大概下不去手吧。”女子眼角含着泪，“他的天性和他父亲一样。”
女子说着，身上的绿衣渐渐化作点点荧光，身体突然变得虚无飘忽，随后映着月光，化作一团翠绿的火焰，汇聚在了男子手中。
“谢谢你，让我还能看着他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