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到十二点，充气帐篷外气温已经下降到了零下十五度，这是十年以来最冷的一天。一瓶白酒快喝完了，雷欧头有些发晕，但还未影响到思维。他控制着自己看着欧阳明在豪饮，显然今天晚上欧阳明似乎把这一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说起话来有些天马行空，似乎忘记了雷欧是来找他讨论混沌社会学的。
“欧阳，我在四年前就读过古铎博士四十年前发表在哈佛的大学的文章，是探讨明川政府经济问题的，里面就预测到北海道战争。我很不解的是，他所预测和分析的问题，在后来都逐一出现了，为什么没有人认可他呢？”
欧阳明拿着喝了口酒，沉默了下说道：
“这里有古铎老师自己的问题，也有时代的问题。还有的就是古铎老师自己学说的一些缺陷。四十年前是本世纪初，大同国际成立三十周年，产业分工政策的出现导致了国家之间的竞争被合作所代替，雷神公司发明了第三代智能机器人代替了人类的大部分手工劳动，太空农业基地的育种，又大大提高了地球农业生产力，也带动了很多轻工业的发展。那时正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黄金时代。全世界的学者，大部分是那些漫主义性情派，领头的是雅阁博士，他们都认为正是大同国际产业分工的经济政策，带动自由主义民主制度发展到了人类文明的最高点。这是人类最为幸福的时代，人类已经找不到任何更加幸福的社会模式进行参照了，几乎是处于传说中的共产主义时代了，所以大同时代特色的产业分工自由经济政策被认为是所有幸福文明的终极选择。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传播末日学说显然是会受到嘲笑的，在大部分人看来除了疯子和骗子，谁会认为再过五十年人类会毁灭呢。所以，同样在漫主义阵营的古铎博士和雅阁博士最后分道扬镳，一些客气的学者称他为理性派，以区别于雅阁的性情派，不客气的直接叫他算命学派。
还有一个问题是古铎博士个人的原因，他显得坦诚、率真、直接，批判起人来也毫不客气，所以在学术界得罪了很多人。而雅阁博士明显是个很温和的好好先生，按一句近古代中国人的话说，他浑身充满了正能量，全世界都认为他是高尚的思想家。其实我读过他的著作，觉得他是个平庸的情感印刷机，他文章不是一些煽情的感怀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呐喊，或者莫名其妙的悲痛。人们说他的文章文笔优美，犹如诗歌般富有感染力，但在我看来空洞无物，这是搞学术，不是当诗人。在俗人看来仙风道骨的雅阁博士显然更有魅力”
欧阳明边说着又喝了杯酒，说道雅阁，欧阳明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屑。
“我看你好像在性格上也到得了古铎博士的遗传。”雷欧笑着说道。
“没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性格中确实有古铎老师的影子。当学者是做学问，说真话的，不是那些油头粉面的二姨子。”
“二姨子是啥？”雷欧皱着眉头，作为一个精通二十国语言的语言学家，这个词汇却感到了陌生，似乎汉语字典里找不到这个词汇。
“这——！就是个近古代的北京俗语，我一激动就蹦出来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那古铎博士学说存在着什么缺陷呢？”
“相比较前面两个方面的问题，这个问题却是致命的。古铎老师自己在晚年一直要完善自己的学说，但精力有限，始终没有大的突破。他的混沌社会学在预测未来的方法上，缺乏数据的验证，理论化太强。人口的增长、物质产品的匮乏，人类社会在这两个因素出现之后如何走向危机的，这需要一系列问题的科学验证，而古铎博士当时的混沌社会学没有给予这方面的支持。这也就是在实证科学时代，人们说他的理论是算命的一个原因。不过古铎老师在晚年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并在他给我留下的《未来学指南里》做出了暗示。”
“什么暗示呢？”
“他在最后一篇论文旁边，记下了一个醒目的‘熵’字，并反复划着圈，他认为这个字一定很重要，是一个突破点，可惜的是这时候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终点，但给我指明了研究方向。”
“熵！”雷欧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字，“难道指的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吗？”
“对。”
说道这欧阳明显得有些兴奋起来，这是他对古铎博士理论上的补充，从来没有和别人讨论过也没有机会讨论，雷欧是第一个听他表述他对混度社会学的创新。
“用物理学来解释社会学，恕我直言，这靠谱吗？”
“混沌社会学研究的是什么？研究的是处于混沌状态的人的社会关系的总和，影响人类社会因素数不胜数，著名的蝴蝶效应就告诉我们，在初始状态下一个微弱的变化也会对后续系统产生巨大的影响。人作为一个自然界的生物，首先得受物理规律支配，混沌定律尤其影响巨大。
工业革命以前，人完全依附于自然界，历史学家将国家的衰亡都归结于统治者统治手段的失败，特别是中国历史撰写者，总是把王朝的终结归咎由某个暴君，但事实上，很很多原因是来自自然界的。在混沌学里，一个大的历史事件的发生起因可能源于一个偶然事件。也许你难以想象，但是历史就是这么发生的，文艺复兴很可能就是一只附着在老鼠身上跳蚤引起的，这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但是这只跳蚤将腺鼠疫通过老鼠传播给人类，引发了欧洲十四世界的黑死病，打击了中世纪的宗教权威，开启了人类理性思考的宗教和科学的问题，如果不是这场瘟疫我们就看不到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而文艺复兴又是启蒙运动的先遣队。中古代的欧罗巴资产阶级革命，是我们大同国际思想的根源。
中古代启蒙运动以及后来的十九世纪欧罗巴文明大爆炸，让人类从自然界的附庸者变成了支配者，我们表面上看似乎可以支配自然界。这种思想到了大同时代，在漫主义性情派思想家里达到了极致，对未来他们极度乐观，似乎认为人创造了如此巨大的财富，是由于人有着极其发达的生产力，这种永不枯竭的创造力，支持了无节制的高福利政策，让人类达到了幸福的巅峰，人均寿命也将近达到了细胞分裂的极限——一百二十岁。‘这个时代人就是神’，雅阁博士的这句话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可是他们似乎被当前的高生产力给冲昏了头脑，无论在任何时代，人依都是受自然规律所支配的，人在宇宙面前依然渺小。而首先禁锢人类发展的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
雷欧迷惑地看着一脸通红的欧阳明，显然不太理解。
“这么说吧。举个简单的例子。”欧阳明拿着手中一个烤串，“这是一个羊肉串，在经过加工与生产多到工序，假设成本是一个大同币，经过佐料、碳烤、手工，又投入的三个大同币，于是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肉串值四个大同币，我们可以认为产出这个肉串，我们创造了四个大同币的经济量。而我们吃这个肉串根本的目的是吸收他的能量，假设这个肉串含有一百焦耳的热量，那我们是不是就能说我们创造了一百焦耳的热量呢。
但是在热力学里，这种描述是错误的。热量不能凭空产生，也不会消灭，只会转移。我们用碳加工羊肉串、加上我们手工操作、一共消耗了四百焦耳的能量。人体作为一个封闭的系统必须要从外面获得能量，使我们的熵降低，否则我们就会死。但是我们向外界获取能量的过程就会导致更大的系统熵的增加。所以这个羊肉的描述就变成了：我们为了获取羊肉串一百焦耳的能量，消耗了四百焦耳的能量，保持了我们身体的低熵状态，从而让这个地球这个大系统的熵值增大。这个例子的意义在于，我们并没有创造财富，只是把一个物体能量转移到另一个物体之中，导致整个系统的熵增大。让这个世界从有序状态变成无序状态。
所以我们人类在地球上的社会活动不是创造了财富，更不是创造了能量，而是不停地给地球做功，导致地球的熵值逐渐增大。当能量耗尽的那一天，地球将处于完全无序的混乱状态，这就是系统的热寂，我们的文明也就毁灭了。
现在我们人口达到了一百七十亿，我们的科技水平是如此的发达，现在的一百年创造的熵值，几乎是过去文明人类所有的总和。科技发展的结果不是是我们的生存能力变强了，恰恰在加速我们的灭完。”
雷欧沉默了一小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这个理论有个致命的缺陷，也许人类的活动最后消耗地球全部能量，熵增到最大值。问题是地球并不是个封闭的系统，我们随时都接受太阳的能量，导致被人类的社会活动变得无序的地球系统又再次变得有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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