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见面之前，我想先给你们提个醒，”军官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徐徐滑过每一个站的笔直的哨兵，“朝暮岁是一个向导，她的体能与平常人无异，但她是泽西要塞中目前最具攻击性的向导，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最想要你们牢牢记住的一点：她是个疯子，疯得彻彻底底。”
我从没有听说过有向导患精神方面的疾病，迟与楠不以为然的想，那就如同战士晕血一样匪夷所思，而且有精神病的异能者是不被允许到前线来的，尤其是向导，他们对哨兵的影响力太大了。
“所以都给我听好，想不死不残的，都别主动去招惹她，听到了吗？”
年轻的哨兵们齐刷刷立正：“听到了！”
一个声音懒洋洋的符合：“我也听到了，sir。”尾音挑衅般的拉得很长。
方才还气势逼人的哨兵脸色瞬间变作煞白。
众人寻声望去，要塞全开的大门后被阴影覆盖，站岗的两个哨兵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直直望向道路远方，他们的目光呆滞的有些浑浊，仿佛灵魂已脱离了躯壳，飞往苍穹之上的天堂，紧接着，傀儡丝被抽去，肉制的傀儡失去牵引，扑通两声闷响，整整齐齐的摔倒在地上。
迟与楠绷紧了肌肉，直到这时，向导的暗示效力才慢慢退去，他听到了门后传来的呼吸声，几乎不加掩饰，在一片肃静之中清晰异常。
门后的人慢慢转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迈开脚步，轻快地向他们走来，清脆的女声带着愉快跳跃的音线：“轻度神游症，还有救呢，别这么如临大敌的。”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之下，面孔笑靥如花：“我就是你们长官刚刚提到的疯子，朝阳的朝，迟暮的暮，山夕岁。”
她若无其事的从哨兵中间走了过去，直到与军官并肩。对比之下，向导低了身材高大的哨兵将将一个头，可那骇人的气势和信息素却令她看起来如同一头极具侵略性的凶兽，露着雪白的牙齿，不怀好意的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诸位，我是你们未来一个月内的随行向导，门口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大家喜欢么？”
迟与楠失了声，他听见自己在脑海中大声咆哮，嘶声尖叫，惊骇之情化作了恶鬼摄住了他的喉头：是她，妈的竟然是她！！
朝暮岁突然扭头看向他，烈日之下的笑容像一把冰刀，在他的眼中狰狞而迟缓的融化，露出了其下隐约的不祥：“我见过你，蓝眼睛的哨兵，我嗅得到你的味道。”
那一瞬间，迟雨南毫无迟疑的确信，他面前的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梦到了我的母亲，”她走上前，从柜子中拿出医疗箱，被雨水和血污打湿的长发粘在脸颊上，滴下的水珠像是冷汗，“她从高楼上跳下来，血肉横飞的摔死在我面前。”
迟与楠看着她，抬起的脚悬而未落。
操作室中一片静寂，朝暮岁给自己打了一针止痛剂，将伤口的血水冲干净，露出血肉模糊的创面，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夹杂着阴雨天侵略性的味道，迟与楠迟疑片刻，走上前去：“我帮你吧。”
朝暮岁没有异议，她倚在操作台上，偏头看着窗外深黑的，下着大雨的天空：“我看着她的血慢慢流出来，马上就要漫到我的脚下，我想去躲，可是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迟雨楠手中拿着酒精和纱布，喉头梗住了，他抬眼看了看向导，嗅到的只有雷雨的味道。
“愣着干什么？血在流呢，可怜可怜我的造血干细胞吧，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晕啊，”朝暮岁半举着胳膊说，“迟宝宝，你说你听个这么致郁的故事怎么还这么认真？”
“……这什么称呼？”
“好奇宝宝啊，”朝暮岁罕见的没有笑，她的表情在一片阴暗之中竟显得有些沉郁，“这个故事刚刚开始，它的开头就已经开始令人不适了吧？”
迟雨楠一言不发的包扎伤口，他就像是个即将被送上绞刑架的罪犯，手握着十字架，却连期望救赎的祷告都不敢说出口，他想让她停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重头戏，会有什么人在幕后登场。
最终他只是说：“你继续。”
“我站在原地冻得瑟瑟发抖，当时的香港正值盛夏，我却仿佛坠入了冰窟，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每一张嘴都在动，都在说话，我却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站了很久，一直到救护车到达现场，把她抬走。等到我回过神来想去医院，却发现我连是哪一所医院都不知道。”
就这样，她错过了与母亲的最后一面，等到终于找到医院时，人已经被推进了停尸房，她拒绝了医生关去见于最后一面的提议，浑浑噩噩的从医院中走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雨，灯红酒绿的香港依旧纸醉金迷，仿佛一切的悲欢都被隔绝在外，这里是永无安宁的不夜城。
迟与楠知道他完了，从这之后，一切的故事都完全可以由他叙述下去，因为他是个该死的旁观者，冷眼相加的看着她一步步踏进了永无往生的地狱。
当雨点开始落下时，他正坐在香港的一家名为白鸽的咖啡馆中，刚刚在白塔之中学会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堪堪能够做到不把信息素像泼水一样肆无忌惮的挥发出去，他嗅到向导的信息素时甚至以为那只不过是阴雨天来临的味道。
直到那个刚刚觉醒的向导在愈下愈大的雨势中出现在街头，他才猛然间发现阴雨天中的是信息素。她站在雨中癫狂的大笑，笑完又期期艾艾地哭，衣服被雨淋得透湿，她却仿佛恍然不知。
街头三两成对的情侣牵着手路过她，穿着的是当时非常流行的白衬衫加短牛仔裤，他们笑着叫她“小疯子”，她照单全收，疯的更厉害。
他就坐在街对面的咖啡店中，看着她咯咯笑着流眼泪，嚎啕大哭着抽噎，红绿灯在蒙蒙雨帘中泛着奇幻世界之中才有的光，映照着人间稀少的街头如同鬼城。
直到夜深，他都不敢上前。
“那是个疯子，这种向导基本上废了，你不去管她是正确的，”罗正说，“况且你当时才觉醒不久，说不定会越管越糟。”
也许把朝暮岁现在的情况告诉罗正，这小子会把下巴掉到地上了吧。
“我想我就是在香港偶然间碰到你的，我记得这种味道，是柴火燃烧时的气息，”朝暮岁看着他，“到底是在哪儿呢？”
在他的目光下，迟与楠浑身发凉，他想起两人刚刚会合时，她问他其他人呢，他回答都战死了的时候，她咯咯笑着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喜讯。“死了好啊，”她的双眼弯成月牙，“我还正发愁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他看着她的双眼，在心中默默的问道，如果他们没死的话，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朝暮岁的眼睛弯了起来：“害怕了就不好玩儿了嘛，我既不会打你又不会吃你的，我记得之后我们要穿过一座巨大的湖泊吧，就是那个叫什么琥珀的……”
“是龙眼琥珀湖。”迟与楠收拾着药箱，将沾血的镊子和一次性手套裹成一团，放在满是灰尘的床垫下死死压住，不让一丝一毫的气味在飘出来，密闭的房间里全是血腥气和信息素的味道，那股极富侵略性的阴郁气息，太……浓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朝暮岁的面色忽的阴沉了一瞬，仅仅是那一瞬间，她便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仿佛刚刚一身阴郁之气的不是她。“然后呢，我就知道了这座湖里有条龙，”她笑着露出两颗虎牙，眼中却全无笑意，“那条龙的动静可大了，我怕你们刚一交上手就得被刺激的五感崩溃，所以特地在实战磨合的时候尝试了一下，看能不能同时给你们五个支起来精神屏障。”
空中信息素的味道逐渐变浓。
向导笑着伸出一只手：“你猜怎么着？”
池雨楠的目光逐渐由不安变为惊讶，再转为惶恐，最后如同一头被打了针，强效镇静剂的兽安静了下来，哨兵松弛了肌肉，缓缓迈步上前，伸出手来——
失血过多的惨白面庞在身后的雨夜之景的衬托下，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美人鬼：“我在防御辅助这方面low的够可以，要达到像其他同级别的向导那样的强度，我的屏障只能保护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两个人，”她抿嘴一笑，表情竟是得意的，“所以你们倒不如设一场擂台赛，最后剩下的一个没死的人，我就带他一起走。”她徐徐展开手指，如同一位中世纪的贵族少女，矜持地将手掌摊开，既不畏缩也不贸进，仅仅是在等待着舞伴去握住她的手。
她期待的抿着嘴，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希冀在成人礼的盛大晚宴上与心爱的人跳一曲舞：“你瞧你运气多好。”
迟与楠好像沉浸在一场浩大如烟的梦境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喝了酒，那种通宵买醉的喝法，哨兵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比平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容易醉，在觉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了，也许不需要一个通宵，只要用普通的高脚酒杯，三杯过后他就会醉的再也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真好啊，他在满屋子的信息素中想着，没那么多顾虑和心思，那个他所一直无法忘记的女孩愿意原谅他。她在对他笑，他或许可以牵住她的手，更好的话，甚至能给他一个迟来的四年多的拥抱。
然后他听到她说：“所有人都说你像匹野马，横冲直撞桀骜不驯，叛逆期长的就像女生永远都完不了的周期性生理期。”朝暮岁笑得极友善，眼中却殊无笑意：“谁又知道四年前你却胆小到只敢坐在咖啡店里，看着一个刚觉醒的向导在雨里发疯呢？”
美梦在顷刻之间破碎。
迟与楠的指尖还尚未碰到向导的掌心就已经像触到了火炭般缩的回去，那一瞬间，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天堂的大门轰然闭合。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成了酷似梵·高的《星空》画作的模样，他听见自己在说对不起，可是那又管什么用呢，他不再需要帮助或者是道歉，当年那个在雨里大哭，疯疯癫癫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她早就葬在了四年前的那场瓢泼大雨里，死无全尸。
在正式见面之前，军官的双眼在刚毅的五官上锐利的发光，你们首先要明白，她是个疯子。
朝暮岁冲他咧了咧嘴：“我这个人啊，最大的特点就是睚眦必报。”
话音刚落，哨兵便像座崩塌的山，霎时间就倒了下去。
朝暮岁依旧笑着，伸脚轻轻推了地上的身体一下，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哨兵本身就是个悲哀啊，你说是不？”
说完，她轻巧的跨过地上的身体，哼着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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