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府衙娘子 > 第十三章 扯谎
    第二日王遥之同崔长陵说这个事儿,是在太极殿早朝散后了。

    往日王遥之下了朝是不走西掖门的,他都是打云龙门出,穿过散骑省,自东掖门出宫城往东市去,那里有一家糕点铺子,是王大妇和王羡都极爱吃的。

    崔长陵停下脚步,就是因为今天王遥之分明是跟着他脚步而来。

    他好似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的不远不近,但崔长陵是聪明人,早察觉出不对来。

    是以甫一出了西掖门,崔长陵便停下脚步,掖着手正背对着宫门而立。

    王遥之跟出来时,就瞧见他仙风道骨的颀长身形,暗自咂舌,步上了前去。

    “定弘兄一路跟着我出西掖门,有事?”他没回头,听着脚步越发近了,扬声问出口。

    声音是飘飘然的,伴着三月清风入了王遥之的耳,却莫名叫他听出一股子阴沉来。

    王遥之定了心神,只当没听出来,往他身边站定住,拱手给了个客气:“是有个事情,宫城之内不好多说话,这才一路跟着不问兄出西掖门来。”

    崔长陵不动如松,连个客气都没回他,只是侧了侧身,双手照旧对插在袖管里:“是为了小郎君吧?”

    他又嗤了声:“不妨叫我猜猜看——今晨间王家没有人到我府上去送信儿,也未曾见小郎君的行李先行,定弘兄此时急着追上我,大概是想告诉我,家中叔婶不放心他,掂量着不知该不该叫他搬到我的尚书令府去?”

    这个人太精明,又目光如炬,小小的细节他都能猜透你在想什么,实在是可怕的很。

    王遥之的手背在身后,面上倒瞧不出什么不妥,心下却很是惊愕,又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多时他又露出些许羞愧神色来:“这话说出来叫人笑话,他也快十五的人了,家中爷娘还这样放不下的护着,又不是出远门……四郎当年外调时,也就他这么大的年纪。”

    他话说的十分和软,加上崔长陵一向都对王逸之印象十分不错,先前无端升起的那点子怒意,便渐次淡了下去:“那定弘兄今天是替人传话的了,如今是什么意思呢?我昨日与小郎君说过,倘或今日不搬进我府中,我便只当昨日未曾见过他。这天下学子原多,比他有本事的,只怕也一抓一把。”

    王遥之气结,他这话贬低王家人,毫不遮掩的说他们家的郎君其实不学无术,但没法子生气。

    家里小幺是那么一副态度,他今日要是在崔长陵面前把话说的太绝,彻底断了小幺进尚书令府的后路,来日小幺势必不罢休,更要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于是他隐忍再三:“我原也说,他能叫不问兄高看,是祖上积德攒下来的福气,在家中也劝过叔婶,可没法子,你在上京也有七年了,从前大约从没听说过我这个弟弟吧?”

    崔长陵点点头,说起这个他有些好奇,即便是太原王氏一向行事十分谨慎,可风头更胜过当年琅琊王氏的人家,怎么藏着这么一个嫡出的小郎君,从不在外人面前走动呢?

    眼下王遥之自己提,他心里的好奇就有些憋不住了:“是,从没听过,昨日你领他来,我也怪好奇的,又说是你阿叔嫡出的,我便更好奇了。你们家在建康六年有余,家中诸位郎君,我哪怕有面生些的,却也都叫得出名来,唯独是他——”

    “这便是了,他落生养大不容易,从前在太原郡时,就不轻易在外走动的,后来举家内迁入建康,是奉旨而来,没法子把他一个人丢下,可叔婶总说,建康城龙气旺,比太原郡更厉害,就更不叫他轻易见客了。”王遥之又叹气,倒十分像是那么回事,“这回到你府上,也是他背着叔婶偷跑出去的。”

    “这却是为何?”崔长陵下意识拧了眉,却须臾之间又舒展开来,“昨日我见小郎君,并不像久病之躯。从前庾令贞身体那样不济,也照样供职在朝,后来陛下御极时,圣人的大兄也自陈郡入建康,身担要职,小郎君长到十四岁,却因何从不轻易在外行走?”

    王遥之背着的手掐了自己一把,告诉自己要淡定些,再淡定些,面前这个是崔不问,不是别的什么人——自然旁人也没他这么大的胆子,谢瀛是圣人嫡长兄,又封了公的人,谢家如今正经的一门三公,他张口就指指点点。庾令贞虽算不上皇亲,却是陛下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身上又有从龙之功……

    “定弘兄?”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崔长陵都忍不住催着叫了他一声。

    回了神抬眼正视面前这个人,才突然发觉,其实六年多来,他也根本就不了解崔长陵这个人。

    从来都是这样的啊——每回你要觉着,崔长陵此人是如何如何的,他一定很快就会有出人意表的举动,登时便让你觉得,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于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实际上到最后,仍旧是不了解、摸不透。

    “我知道的也并没那么仔细,这事儿家里头没什么人提,我叔婶更是讳莫如深,小时候旁敲侧击的问过我阿娘一回,反倒挨了一通骂,”他一面说一面摊了手,“你问我是什么缘故,我委实也与你说不清楚。”

    其实要编个瞎话再简单不过,但扯谎这种事,扯了一个谎,就得用后面千百个谎来圆。

    一来他最厌烦不过这种事,二来崔长陵又实在不是那么好骗的。

    与其遮遮掩掩等着被他看出破绽,还不如一推干净只说不知道,他又能怎么样呢?

    果然崔长陵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回:“我这人最怕麻烦二字,陛下把这个差事委在我头上,当日昭阳殿回话我也说了,调教个把人是可以,但要叫我收门生三千,我是做不到的。昨日见到小郎君,其实觉得他是可塑之才,不过世间的事都强求不来,定弘兄不妨直言,若你家中不情愿把他送到我府上,我再挑了好的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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