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衍之就是在朝露的偏厅里见到的王羡。
朝露这边，也是崔长陵特意叫选了五间阔面房，另留出来了偏厅见客用，又规整过，内里的一应陈设都十分精致。
照说郗衍之贸然到访，是不该这样直接就把他领进府的，而事实上崔长陵的府邸，以往时候也是门楣极高，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踏入，纵使是朝中官员有事要回禀商议，也得先把拜帖递好了，再看崔长陵有没有这个心情见客。
然则今日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回了崔平的话，说高平郗氏三郎君要见王羡，崔平连犹豫都未曾有，就叫人一路领着郗衍之往朝露去了。
彼时崔平的小儿子正来跟他回外头庄子今年的收成，乍然见了这个，很是诧异，便多问了两句：“怎么直接就把人往府里领？给郎君知道了，该不高兴了吧？”
崔平一个白眼丢过去：“你知道什么。”
是啊，他们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只当郎君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崔令君呢。
这话是一早吩咐下来的，说那个王宪之从今往后也算在外行走的人了，又是他的学生，少不了有人登门来拜访，交友会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若是士族子弟来，就不必特意拦，直接领了人去朝露就是了。
是以郗衍之今日入尚书令府才能够这样轻松。
而王羡见到郗衍之时，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她头上还盯着那只卷荷白纱帽，身上的长衫也没换下来，在偏厅的紫檀座上落了座，右手在三足凭几上一撑，眨巴几下眼，盯着郗衍之看了好一会儿。
郗衍之虚礼一回，却并未曾起身：“小郎君身上件件出自玉堂春，果然不愧是太原王氏后人，如今又做了崔令君的学生，往后这建康城，什么人见了小郎君，都该客客气气的才对。”
王羡心说这个人真叫人讨厌，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让人浑身不自在。
她抿唇回了个笑，笑意未达眼底，显然不是真心实意的：“我才刚在令君这里住下来，又一向是愚笨的人，往后令君愿不愿意教导我，还得两说，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个话。况且要说是高门出身，难道郗兄出身就矮人一等了吗？高平郗氏出才子，风流才俊之辈数不胜数，郗兄实在太客气了。”
她端的十分谦和，郗衍之只是笑，好像根本不认同，但偏偏又没有什么反驳的话。
王羡看在眼里，心里更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面上却还要保持着客气与亲切：“郗兄到令君这里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倒没有什么事情，先前去了一趟你们府上——”他一面说，一面欸了声，挑眉看王羡，“说来也奇怪，门房上小厮听了我是寻你的，却是府上四郎君出来迎的客。王兄，我记得你上面是有两个胞兄的，照待客之道来说，不该是六郎君或是七郎君来迎我吗？”
王羡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她也不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小时候也冒过这个名，在外面见了什么人，人家若要到家中去寻，都是六兄出来见客，横竖不会叫见着他，但也不会叫访客挑出什么毛病与不是来。
今次……她想，也许是郗衍之这个人实在太难打发了吧……
她尴尬的咳了两声：“也许是郗兄与我大兄有交情，门上的小厮才会说与了大兄知晓，不过大兄没迎你，许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走不开吧。”
这说辞倒正好贴合，但郗衍之显然是不信的。
王逸之说王遥之是有事情料理，不能见他，可他问到了紧要的事情时，王逸之拖了那么半天没回一句，王遥之来的倒是很及时。
他指尖在紫檀扶手上点了又点，发出沉闷的叩声：“四郎君倒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从兄弟之间，还挺心有灵犀的，哦？”
王羡眉头就往一处拢了拢。
她是不是太给这个人好脸色了，好声好气的解释他不听，非要这么不阴不阳的讥讽两句，是真觉得外人就不敢得罪他们郗家吗？
但理智还是告诫她要忍耐再忍耐，要放在从前，大不了挑明了说，还能把郗衍之痛痛快快的骂上一顿，从此叫这个人别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目下却是不行的，远了不说皇帝陛下那里怎么交代，就是崔长陵这一关，她也过不去啊。
是以王羡做了个深呼吸状，努力的把那口气往下顺，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眉目柔和些：“毕竟是兄弟，郗兄同家中兄弟……”
“我跟兄弟们之间，从没有这样默契过。”郗衍之却根本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也没在一起，两座府邸虽说相隔不远，可你也没见着家里的人，又怎知家里有什么事？可眼下与我说起来，倒像是什么都知道，反倒叫我觉得，这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说辞，不然你们从兄弟间的感情也太好了点。”
王羡一口气没顺下去，叫倒噎的猛咳起来。
郗衍之目光落在她面皮上，一寸都没挪开，看她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的起身来，端了杯茶水往她身前步过去，等走近了，长臂往外一递：“喝口水，顺顺气。”
王羡抬起头看他，又顺势看看他手上那只小杯，赌气不愿意接，可架不住咳个不停，临了还是没拗过，接了茶杯吃两口，好歹算把这口气顺了下去。
郗衍之居高临下的看她：“从第一次见小郎君，就觉得小郎君生的手小脚小，况且又养尊处优，皮肤细嫩的。那会儿要不是定弘兄说你是他从弟，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女郎，这样年轻爱胡闹，扮了个男装，又假冒了太原王氏的名头，跑到尚书令府外凑热闹呢。”
喝茶的人手上动作一僵，入了口的茶水，咽也不是，吐更不是。
王羡一双乌珠圆滚滚，滴溜溜的转，又不敢挪开眼，生怕他更觉得她心虚。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却一时都没了话。
王羡是不知道说什么，郗衍之却是在等她反驳……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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