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府衙娘子 > 第四十四章 陈年旧事
    她的意思,崔长陵听明白了。

    世人敬的,仍旧不是那套罗衫,还是那罗衫背后的身份。

    即便你不自报门户,可你锦衣华服,就一定不是寒门庶人。

    士族子弟身上的一事一物都更精致,最简单的例子摆在眼前,她身上的衣衫皆出自玉堂春,几乎没有哪套不是玉堂春的东西,寻常庶族又哪里办得到?

    再如当年圣人爱明珠,未出阁时便爱在鞋头缀明珠一双,出门乘的青牛小车上,四角垂穗,也要挂美珠装饰。

    倘若放在庶族当中,只怕连极品白珊瑚珠都难得十颗了。

    她的想法其实也不算错,反倒可以说是十分用心去思考过,足可见是个爱动脑子的。

    可崔长陵还是不高兴,脸上有些扭曲的神情:“你也觉得,寒门庶人,上不了台面吗?”

    王羡很是吃了一惊,她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也从未曾因自己出身好,便瞧不起过什么人,于是她试探:“夫子又不高兴了吗?咱们不是就事论事吗?夫子不是问我,怎么说这个道理的吗?我答了夫子的,夫子怎么又扯出这样一套说法来。”

    她望过去,却觉得他的不悦中,还有三分无奈:“夫子在无奈什么?又在不甘什么呢?”

    他眼风扫过来,带着极其明显的意外:“你——”

    她能把他看得这样透彻吗?

    崔长陵自问不是个容易叫人看穿的人,他虽没有谢潜那样沉着的功力,可掩藏情绪这样的事,他也没什么做不到的。

    王羡偏一偏头:“我对夫子的每件事都很上心,夫子眼底有无奈,面上有不甘,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况且夫子忘了吗——我第一次随夫子去书房时,夫子就说过,我聪颖有余,心胸却不够宽广。”

    是了,她是个极聪慧明敏的人。

    崔长陵点点头:“我从前有个师兄,不过是外人不知罢了。”

    他不痛不痒说一句,王羡却没有再接话,乖巧的坐在那里,等着他向她讲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

    果然他很快又开了口:“我是八岁随夫子离开博陵的,其实他就跟在夫子身边,只是那时夫子对外称是贴身的小厮。”

    她啊了声:“不是……”

    “他出身寒门。”他打断她,深吸口气,“你知道,士族门第高,寒门庶人是不配迈过那道门的。夫子虽然不在意这些,可是过博陵,拜访我们崔氏,总要顾及我阿耶的面子,和我们整个崔氏的脸面。他带着出身寒门的弟子登门拜访,传出去,是看轻我们家。”

    王羡哦了声,觉得胸口有些堵:“夫子那位师兄,一定是才情过人的吧?”

    “何止才情过人,说他智谋无双,他也是当得起的。”

    她其实猜得出,不然温祈道也不会时时把他带在身边。

    崔长陵目光看向屋外方向,飘飘然不知落在何方:“世人都说夫子最疼爱我,这点不算错,可他也很疼爱师兄,至少在师兄出事前,夫子待我们二人,是一般无二的。”

    她喉咙一哽,不敢问出了什么事。

    崔长陵像是在说书,同她讲着被尘封已久的往事:“我十一岁那年,正好是过阳夏,夫子问过师兄的意愿,就举荐着他做了官。”

    一个能被崔长陵夸赞智谋无双的人,早在十六年前入仕为官,况且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还有温祈道的推举……温祈道当年既推举了他,旁人就一定知晓,他是温祈道的弟子,且是温祈道极喜欢的一个弟子。

    可是十六年过去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仍旧默默无闻?

    王羡干巴巴吞口水:“夫子,你这位师兄,姓什么啊?”

    崔长陵知道她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只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唯恐问得过了头,叫他心生厌烦,又或是牵引出积年的伤痛来。

    他一眼看过去,她眼神通透又无害,他舒口气:“他只做了三年,就自杀了。”

    “什么?”王羡瞪圆了一双眼,惊呼出声,也是被他的话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有好多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变故。

    他眼底染上浓郁的伤感:“他出事时我才刚有你这么大,对官场的事情有些懵懂,只是后来听夫子说,他在阳夏三年不得升迁,可是官品压不住才气,遭同僚的嫉恨,时日久了,就合起伙来排挤他。夫子当年大约没想到,带着我们云游这么些年,他却还是看不开官场上的这点事。三年,仅仅三年而已,他不愿就此辞官叫夫子面上无光,又觉得将来升迁无望,一展拳脚更成了空谈,便在自己家中横梁了。”

    怪不得他会变了脸,会对寒门无上品那样仇视。

    王羡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她觉得崔长陵的师兄说不得有些自作自受。

    没有好出身,却认了个好夫子,一身本领,才气过人,他应该是不服人的,或许还有些眼高于顶,所以会叫同僚们嫉恨,会叫人家联起手来挤兑他、打压他。

    阳夏的确不是穷乡僻壤,那地方望族庶族原也数不清,哪里能轮到他一个寒门子弟出人头地呢?

    “夫子这么多年,都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吗?”

    “不。”崔长陵眸色一暗,“二十岁我出任廷尉卿,曾经调查过当年的阳夏郡,究竟发生过什么,所以我知道,师兄他自恃才高,独来独往,少与人打交道。加上他脾气本就有些古怪,小时候夫子说过他很多次,他却从没彻底的改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师兄落得那样的下场,是他自己想不开,也是他自己活出来的一辈子。”

    王羡就有些懵了:“可夫子不是因为这个,才对寒门无上品那样介怀的吗?”

    “宪之,人心都是复杂的。虽然我知道师兄可以算得上是咎由自取,可我跟他毕竟有感情,又知他是如何的智绝,难免会心生惋惜。试想他若有你这样的出身,当年还会有那样的下场吗?”

    他一面说,一面笑着摇头:“不要说三年,他若出身望族,又有夫子做他授业恩师,一则他入朝就该在上京,二则至多一年,他就该步步高升,得陛下器重,在太极殿上施展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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