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在罗汉床上一歪，头正好枕在了围板前搁着的软枕上，斜了眼风看子衿：“你瞧，我就说你不动脑子。”
青衿端了杯茶水过来，噗嗤一声就笑了：“郎君也不要打趣她，她也是替您着想，好歹平总管是这府上的大总管，令君又多少敬着他些，他要想给您使绊子，咱们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多少不是？还是您能同平总管也撕破脸，叫令君为难呢？”
“你们也太小看夫子。”她嗤一声，翻身就坐了起来，对这话十分的不认可，“夫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眼下敬着崔平三分，不过是看他在崔家服侍的久了，又是崔大妇调拨过来这头府上的罢了，他偶有自作主张的时候，也是为夫子好，夫子不跟他计较，倘或他十分的逾越——就好比给我使绊子这件事，我可不单单是夫子的学生，咱们太原王氏的名头摆在那儿，也不是为了好听好看的。”
青衿又摇头：“那能怎么着呢？打发平总管回崔家去？他老人家指不定在崔大妇面前如何的编排您，令君不还是为难吗？”
“反正你就是看我数落子衿，你心里不好受呗？”王羡撇撇嘴，“也不是我要说她，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夫子要想叫我去见客，也是堂堂正正的吩咐人来知会我，怎么可能悄悄地叫子衿知道了，又传到我面前来？”
青衿这才肃容正了神色：“那郎君果真不去吗？”
王羡摇头说不去：“夫子既然不想叫我去，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我信夫子，他办什么事儿都有分寸，该跟郗衍之说什么，用不着我去指手画脚的。”
“可郗三郎君昨天毕竟还编排了令君，”青衿仍旧是不放心，忍不住想多劝她两句，“万一怒气上了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呢？人家高平郗氏的名头，可也不是为了好听好看的。令君就算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怕难做人不是？”
王羡心说他还真不怕。
崔长陵要是怕难做人，只怕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比他更圆滑更世故了。
人情世故他全都懂，也几乎都看透，可仍旧是那样一副超脱红尘外的性子。
崔长陵的淡然和四兄的淡漠又不同，他是带着玩味的，偶然间兴致盎然时，才肯陪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们闹上一闹，别的时候，凭你如何指指点点，他也全都不放在眼中。
“夫子不会为这个就生气，不然昨天他就当面质问郗衍之了，你把心放回你的肚子里，用不着……”
她话没说完呢，外头小丫头打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往屋里：“郎君，外头平总管引着郗三郎君过来，说是令君叫来的，看看您得不得空见郗三郎君。”
王羡手底下服侍的，在外人面前，规矩都是再好没有的，可四下无人时，她们主仆见，就没那么多的规矩。
她从小就这么个性子，总觉得那样太疏离，没有一点人情味，活的极其不自在。
这会儿听了小丫头这样说，她眼珠子转了两转，抬手轻推了青衿一把：“你去告诉崔平，我正在用功念书，过几天夫子要考我的功课，没工夫见什么人，待什么客，请郗三郎君回吧。”
青衿一愣：“郎君，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吧？您忘了离家前，大郎君说过的，今后您要顶这个名头在外行走，与人交际是少不了的呀，我知道您不待见郗三郎君，可人家毕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您这样……”
“你怎么也学得聒噪起来？你先去打发了他，我再同你说这其中的缘由，别叫他杵在我门口等着。”
青衿拢了把眉心，但见她眼神十分坚定，摆明了油盐不进，估计再怎么劝，她今天也不会见郗衍之，那叫人家在门口干等着，的确是更不像话。
于是她一咬牙，横了心应了个是，提了把长裙下摆，就往屋外退了出去。
大约摸过了半盏茶工夫，青衿重又回到了此间来，拍了拍胸口，口中还念着我的小祖宗：“您是没瞧见，郗三郎君的脸色可难看极了，我看着平总管脸色也不大好。”
瞧，这便是她说的倚老卖老了。
王羡啧的咂舌：“崔平还真是……”
子衿见她欲言又止，就提了兴致问她：“郎君为什么不见呢？不是令君叫把人带过来的吗？”
“夫子根本没想叫我见他，不过是给我个机会，羞辱回去而已。”王羡掰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我想郗衍之今天登门，说的一定是与我赔礼道歉的，可我先前说了，夫子既然拦了他一道，十之不想叫他见到我。我虽然不知道夫子都跟他说了什么，不过青衿刚才说，他离开时候脸色很难看，那夫子就一定没说好听话了，这样看起来，我不见他，就更合夫子心意。”
她越说越觉得欢喜，脸上笑意愈发浓郁起来：“夫子可真好啊，郗衍之不阴不阳的试探我，叫我憋着一口气不舒畅，夫子今儿就把他送到我手上叫我羞辱回去。”
青衿和子衿两个对视一眼：“可就怕这位郗三郎君不会善罢甘休。”
说起这个，王羡才变了变脸色：“他也真是有病，好端端的，缠上我做什么？这建康城那样大，难道就没有他找乐子的去处了不成？逮着我不放，算怎么回事。”
青衿怕她越说越来气，就在旁边儿劝了两句：“郎君别想这个了，等以后实在应付不过去，不是还有大郎君他们在吗？叫他们应付郗三郎君就是了。您这会儿不到令君那儿去问个安吗？不是说令君今天为了您，才见的郗三郎君吗？别回头真叫平总管记恨您呐。”
王羡觉得博陵崔氏未免太可笑些，叫一个老奴这样目中无人，青衿不管怎么说，是她房里服侍的人，他就算对自己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该在青衿面前就带到脸上去，只怕是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才学不会把心事藏好，崔长陵调教府内下人个个精明能干，可唯独是这个崔平……
她并没有挑拨离间的心思，却也不愿崔平这样的人在崔长陵身边久留，从前还不知道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替崔长陵得罪过多少人，怪不得外间总是传说崔长陵脾气古怪又不好相处，他一个尚书令府的大总管，这么不知道收敛，人家瞧见的，只会是他背后的主子。
想到这儿，她蹬了鞋缓缓起身：“去，当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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