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荃回他话的工夫，鬓边已经全是汗珠了，他觉得自己后背都浸湿了一大片。
也不是没跟崔长陵打过交道，一直都知道这位尚书令是个看似和善，实则很有威严的人，觉得他和善的，都是给那张脸骗了而已。
但今天吧……他是真没想到崔长陵会亲自送王羡来赴任，所以前厅没有能主事的官员在，的确是他打算晾一晾王羡，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结果失算了，反倒生生受了崔长陵的一个下马威。
他不紧张？不紧张才怪了。他现在不止紧张，还十分的后怕。
廷尉府正经算起来，还是归尚书台管的，只是大多时候，都直接受命于天子，很多案子，也都不再经尚书台的手了而已。
崔长陵今天来是给王羡撑腰，但撑腰也是有撑腰的说头的，吓唬陈荃太过，对王羡也没什么好处。
他又不是今日就能拿了陈荃的廷尉卿，王羡往后还是要在他手下办差，做的太难看，终归不好。
于是他回头看了王羡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
王羡立时会了意：“廷尉府事多，陈大人一定很忙，能惦记着我要来赴任，就已经十分看得起我了，令君这样子，反倒叫我难做人。”
他两个目光交汇，心照不宣，殊不知这一幕却叫正好进门的郑懋看了个清清楚楚。
郑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对王羡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崔令君那个眼神，可不像是看学生的和蔼，也不是对待后生晚辈的慈祥，就说是辈分不差，那也不是拿眼前人当弟弟看的眼神。
他觉得很古怪，但是不敢再多想，快步上了前，同崔长陵也见了礼。
崔长陵不好再多待，寒暄了几句，又交代了几句，叮嘱王羡要虚心的跟着陈荃说，又告诉陈荃带她要严苛些一类的话，打住了众人要送他出门的脚步，只点了王羡一个送他出去不提。
王羡送他出了门，走出去的足够远，便捧腹笑起来：“夫子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脸上的表情可太有意思了。”
“你还笑，亏得是我多留了个心，亲自送了你来，不然你今天赴任，他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崔长陵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倒不重，反倒更带着些许宠溺，“往后自己多些小心，陈荃少不了暗里整治你。”
“我又不怕他。”她豪言壮语说出口，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要是不想那些糟心事，我现在其实真高兴，多少年做的梦，就这么成了真，我真的进了廷尉府呀。”
崔长陵一直在笑，笑到两个人迈出了廷尉府的大门，才慢慢的敛起来：“回去吧，不用送了，你呢该跟他客气就客气，这些不用我教你吧？他跟你阴阳怪气，今天会有人来收拾他，你一向很聪明，刚才都知道仗我的势吓唬他，今儿个叫你把戏演足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王羡听得一愣一愣的，拉了他不叫他走：“夫子怎么说的云山雾绕，我听不懂，什么人会收拾他？什么人还能叫我仗势？夫子后半天还来吗？”
他拍开她的小手：“天机不可泄露，回头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下台阶，只留了个背影给王羡，便慢慢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站在门口跺脚，嘴里嘀咕着什么人，又撇了撇嘴，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和好奇，重又提步进了廷尉府内，往前厅而去了。
事实证明，崔长陵可真是料事如神。
王羡刚回到前厅中，陈荃是已经在堂上正位坐了的，见了她进门，眉开眼笑的，可就是透着一股子虚伪：“小郎君……对了，现在是同僚了，我呢好歹算你上司，再叫小郎君不合适，叫一声宪之显得我轻狂些，可没法子，你如今没有字，也只能这样子叫你了。”
“不妨事，这都是小事，我不计较这些。”王羡一面进门一面说，其实心里恶心的不行。
现在还没开始共事儿，陈荃就开始在这些事情上恶心她。
她倒不是真因为这个觉得恶心，是陈荃那个叫法……
在尚书令府的时候，崔长陵也叫她宪之，后来是知道了她真实身份，才不这么叫了，改了口称十一娘，若有外人在，才会叫宪之。
她那时候觉得，这两个字从崔长陵口中叫出来，可真好听，值得人细细的回味。
然则眼下陈荃也这么叫，她便觉得是平白叫玷污了这两个字。
她低着脑袋翻白眼，横竖陈荃也看不到，她翻足了瞪够了，抬头看他：“大人，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大人要是有什么交代啊，吩咐啊，只管说，我来得晚，是新人，年纪又小，令君和我父兄也都叮嘱过我，说陈大人呢能力不凡，跟着陈大人好好学，能学到真本事。”
陈荃美滋滋的笑，当她是个毛头小子不经事儿：“吩咐谈不上，你慢慢熟悉吧，对了，”他顿了下，指了下左手边的郑懋，“这是廷尉左平郑懋，你们两个呢是平起平坐，但郑懋早就进了廷尉府当差，大小的案子也办了不少，先叫他带带你，有什么规矩，该怎么当差，叫他慢慢的教给你。”
郑懋其实很乐意接这个差事，又觉得陈荃实在是瞎了眼，崔长陵临走前跟她对视的那一眼，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刚才几句话，听起来是捧着陈荃，其实压根儿就没把陈荃放在眼里，偏偏陈荃稀里糊涂的还当她是夸赞呢。
人家是王家门里长大，尚书令府教出来的，轮的着陈荃来教本事？
说什么令君和父兄都叮嘱过，这摆明了是抬身份来压人，警告陈荃对她客气点儿，不然她一转脸告了状，还得是陈荃吃不了兜着走。
郑懋不动声色的叹息一回，转而去看王羡：“我字子勉，往后同朝为官，没有大人说的这样的，既
是平起平坐，不敢说是教你，不过仗着资历老些，一点点告诉你廷尉府里都当些什么差罢了。”
他说着还站起了身来，客客气气的行了个官礼给王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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