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夜幕笼罩，唯靠着街旁高悬的灯笼方可得一丝明亮。
崔长陵与王遇之二人走在前面，许渡就耷拉个脑袋跟在后头。
王遇之面上写满了不放心，欲言又止，只是时不时的看崔长陵两眼。
打从方才进了城，崔长陵就感觉到了他的那股子“坐立难安”，这会儿让他看的实在浑身难受，就把脚步一收：“你老看我干什么？”
王遇之连最后那点客气也不见了，阴沉着面色：“把人撤到暗处，也不许我守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要不要救人？”崔长陵不答反问，昂了昂下巴，也不等王遇之回他一句，自顾自的就又说，“要救人，就听我的，你不是不放心吗？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找谢泠，他手底下的禁军，照样抽调出两队，跟执金吾的人一起守着明昭寺，保管跑不掉一个人，行了吗？”
“你这么说……”王遇之抿出了他话里不对，“你已经笃定人就藏在明昭寺？”
如果歹人们藏身明昭寺，那小幺——
他一时激动，上了手就攀上了崔长陵的胳膊：“你如此笃定，索性把明昭寺翻个底朝天，挖地三尺还不信找不到人了！”
许渡原沉浸在崔长陵所说的太后那件事上，一直心有余悸，也心不在焉，这会子听了王遇之这样激动，他反倒醒过味儿来。
这人果然是关心则乱。
其实崔长陵也很关心王宪之啊，但到底那是王家的小郎君，连一向还算是稳重的王遇之，遇上弟弟的事儿，照样乱了分寸。
果然崔长陵一把按住他，又往外抽了抽手：“那你现在去吧，带着人把明昭寺挖地三尺，等着明日一早宫中传召，你自己到太后跟前去细细回话。若你找得着人，还自罢了，但我跟你打个赌吧，你把明昭寺翻个底朝天，也找不着十……宪之，既找不到人，你就没铁证说明昭寺藏污纳垢，太后那里，我端看你打算如何圆过去。”
他一面说，一面把两只手对插在袖管里，果真好整以暇的看王遇之，还十分好心的侧了侧身，把路让出来：“但说好了，你去归你去，跟我可没关系，本来陛下也是点了你提调执金吾中人，与我，没干系的。”
王遇之气不打一处来。
崔长陵一向就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人，上次非要小幺住进尚书令府就是这样，后来知道了小幺的真实身份，他们所有人，连谢泠算在内，都以为他会勃然大怒，说不准盛怒之下失去理智，还会头一个闹到御前，可他偏偏不那样——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反倒替他们压下了这件事，哪怕是后来陛下知道的时候，他也想方设法的替他们来开脱。
王遇之深呼吸，又长出口气，如此反复几次：“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你笃定的，你怎么又拿这话来噎我？”
“不是我要噎你，实在是你关心则乱。”崔长陵无奈的摇头又叹气，叫了声许渡，“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搜查明昭寺呢？”
突然被点到名，许渡看了他一眼，又怯生生的打量王遇之，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王遇之心说得，他倒成了洪水猛兽一般，就有些尴尬，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你只管说就是了，我能吃了你吗？”
许渡不好意思的别开眼，也不好再看他：“我虽不知道令君为何会这样笃定，人就藏在明昭寺中，可令君行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侍郎且想，歹人若真敢藏身明昭寺，就一定不怕公门中人前去搜查。一则有宫中为庇佑，真闹的不像话，太后少不得会出面。二则，只怕他们早想好了退路，一旦真的惊动了公门中人大肆搜查明昭寺，我估摸着，咱们的人前脚进了寺门，他们后脚就会离开明昭寺，且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不会叫咱们拿住。”
王遇之嘶了声，稍稍冷静下来，方明白过来崔长陵的那句关心则乱，并不是有意抢白他。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许渡两眼，叫许渡心惊肉跳的，生怕他问出什么不该问的。
好在王遇之真没多心想先前的事，也是顾不上，转了头就去问崔长陵：“所以你叫人转为暗中探查，还要从觉痴身上入手？”
他问了一嗓子，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倒是了，如果真的藏身寺中还能这样计划周全，觉痴身为一寺的方丈，不会不知道。但我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受人胁迫，还是本就同流合污？”
崔长陵眼中亮了亮，只是一闪，并没叫他察觉了：“那你觉得呢？”
“我现在想来，倒觉得，都不像了。”他三人一面走，只是走的很慢，王遇之侧目看过去，“本来他行为怪诞，我也能听出来，他有意卖了漏洞给咱们，就是想叫咱们知道，明昭寺有鬼，而之后所做种种，很可能是受人胁迫，怕我们打草惊蛇，于他、于合寺僧侣无益，反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后来呢？”崔长陵不急着说，反而缓缓问他，“为什么又觉得都不像了呢？”
“因为你笃定，他会放走歹人。”王遇之说的十分坦然，“如果换做旁人与我说这话，我一定不信，可是你说，我信。他又要让我们知道寺中有鬼，却又会与歹人一伙，倘或我们真的大肆搜查，他会暗中放走藏起来的那些人，还有宪之，如此一来，他如何能是无辜的？”
崔长陵心头一动，便舒心的笑了：“你这个话说的，我听来倒十分受用了。”
王遇之又把眼皮一翻，正好是个白眼丢过去：“倒像是我奉承你一样。”
其实两个人不过是心照不宣。
王遇之不是奉承，而崔长陵也确实是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这样一来，王遇之心里是真的糊涂了。
觉痴到底想干什么？他想自救，还是本就也是黑的。
王遇之面色凝重：“别光问我啊？事情是你笃定的，你觉得，觉痴和他们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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