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遇之便是这样的。
他仿佛总能够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在某些事情，或者说，某些方面吧。
崔长陵觉得与他还算聊得来，虽说自己的心思，他一样猜不透，且是大多时候都猜不透，但就拿目下这个情况来说，他觉得很满意。
是以崔长陵舒心的扬了唇角：“你本是想着，若惊动了人，怕他们要对十一娘不利吧。”
王遇之说是：“即便当场拿住了人又如何？许渡带回来的消息，他们不是一两个人，七八个壮汉聚在一起，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呢？难不成，他们还能一块儿来取黄金？便是我们抓了三五个，等过了时辰他们不回去，小幺又要怎么办？”
“郡公最初所想，应该是拿了人，撬开他们的嘴，自然问得出十一娘被关在什么地方。”
崔长陵的声音是浅淡的，连笑声都是。
王遇之神色复杂的觑他：“你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这样子，有时候真令人讨厌。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崔长陵好似有感知，低吟着嗤了声：“不过多思多虑，其实是个操心受累的命。”
这话半真半假，像是玩笑，可又不全是。
王遇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便索性不接了。
他倒也没拿着话一个劲儿的说，真像是随口一提而已：“其实我估摸着，你与郡公，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王遇之怔怔的，没明白他话外的那层意思，究竟指什么。
反问了这么一嗓子，他自己又想了下：“你是说，我们根本就拿不住人？”
“徐中郎将可不是个和善性子的人，那位殿下从前受宠，自也是心高气傲的。当初他们掳走徐五郎君，给了徐家三日为期，要一百两黄金，可是徐家给了钱，他们却杀了徐五郎君——”崔长陵反手揉了揉眉心，“我就在想，这一百两黄金，真是他们自己去取的吗？”
“若不是他们取的……”王遇之猛然明白过来什么，“你是说，觉痴？”
崔长陵斩钉截铁的说是：“如果有什么人，出入什么地方，不被人怀疑，那这个人，一定有着寻常不会令人生出疑心的身份，那是他最好的保护。觉痴为僧，又是明昭寺的方丈，换做是你，会怀疑他吗？”
王遇之彻底明白了：“你是觉得，徐五郎君出事时，中郎将是安排了人暗中盯着的，但结果没有抓到人，且黄金也被人取走了，偏偏取走黄金的那个人，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他大概把崔长陵的意思喃喃了一遍，可立时想出了说不通的地方：“这样追查下来，未免也太容易查到觉痴身上去。咱们只要走一趟中郎将府上，问一问当日觉痴是否曾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一切不就全清楚了？”
“那如果不是觉痴，只是他座下小沙弥呢？”崔长陵黑亮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查到小沙弥，也牵扯不到觉痴，他至多是个管教不善，你又有什么铁证，证明他与此案有关？”
王遇之心口一颤：“那还要去中郎将府中吗？”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现在……”他话音收住，看了看天色，“今日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去一趟，徐五郎君的身后事还没料理，他现在也未必有心思理会咱们这些事，但好在此案与他家本也有关，我询问两句，他不会太敷衍。”
“怕就怕那位殿下，要给你脸色看。”说起宇文岚，王遇之便一阵的头疼，“徐家出事之后，我没登过门，但是三郎去过一趟。一来三郎和徐家的大郎君私交不错，二来小幺出事，三郎实在坐不住，惦记着那点私交，就去了一趟徐家。”
崔长陵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他见过殿下了？”
“进了门，就是殿下迎的他。”王遇之说来一个劲儿摇头，“放在那里也没有这个道理的，三郎一个外男入府，便是辈分低了些，不该中郎将待客，那也该徐家大郎君迎他才是，偏殿下这样专擅，叫人领了三郎直接就去见她了。”
得，也不用问，王晖之必没得什么好话，也没得什么好脸色，不然王遇之不会这样说。
崔长陵无奈：“那也不能不去，这事儿只能着落在徐家。”
“其实说来，我心里有个疑影儿，就是不知道……”王遇之支支吾吾的，眼神似有闪躲，好半天没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崔长陵听来新奇的很，就咦了声：“你怎么这样吞吞吐吐起来？”
他干巴巴的吞口水：“你就没想过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叫他们那样残忍的杀害徐五郎君？”
“我想来也该是有深仇大恨，但徐五郎君自在建康行走，每每与人为善，从不曾听闻结过什么仇，更不要说这样深的仇怨了。”崔长陵一时也犯了难，“你这样问，是心中有所想？”
“这念头在我心里过了过，谁也没敢说，今夜里你说了很多，我左思右想，若要与人言，也只能与你说了。”
这倒让崔长陵受宠若惊。
他和王遇之交情淡淡的，为着这次王羡出事，王遇之心里又恼了他，宫门口就差点儿没动手。
这会子他心里有想头，家里头那么些个兄弟，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能成事儿的人，怎么却只能与他说了？
崔长陵下意识的退两步，却正了神色：“你且说来，这样要紧，我自不会再说与第三人知晓。”
“如果，这仇本就不是徐五郎君结下的呢？”王遇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早年徐幼之得罪人不少，现而今有迹可循的，权大势大的，并不是没有。另有一宗——”
他把后话一顿，引得崔长陵径直皱眉：“嗯？”
“当年陛下夺嫡时，清河殿下也没少帮着陛下出力，我所知道的，秦王被贬至凉州，还娶了河东柳氏女，这里头，可少不了这位殿下的事儿。”王遇之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外头人不知道，只当是兄弟阋墙，生出这样的祸端来。实际上，我听谢泠说过，这都是后来才闹明白的事儿。当年陛下尚未自吴郡返京时，清河殿下就已经在先帝面前进过言，连太后那里，她也没少去说话。这位殿下虽是庶出的，可年长的公主里，先帝和太后唯宠她而已，她幼年又得太后抚养过，情分自然又不一样，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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