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阳跟着苏茵在街上卖玫瑰花时,有不少人光顾,不知道是因为苏茵和许岐山的关系,还是阿阳奇特的长相。
但是阿阳知道,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露出了一副鄙夷的表情。
有人甚至在背后说:“这是什么怪物?长的这么天怒人怨、惨绝人寰的!”
阿阳其实年纪不小了,只是人长得小罢了,对于别人不怀好意的话语和眼神,还是很敏感的。
苏茵大约察觉到了,只是白景时跟她说过,你得让阿阳自己走出来。
阿阳有自己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丑陋,也知道自己容易被人看轻,如果不是余林救了她,也许她也不想这样活到现在。
眼眶红的时候,苏茵蹲下身子,帮她擦了眼泪,轻轻抱住她,小声道:“阿阳,没关系的,大胆一点,还有我呢!”
苏茵摸了摸她的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阿阳呆呆地望着她,望着那张娇俏的脸此刻流露出来的真诚,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
她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终于让苏茵松了一口气。
白三走之前跟她说过,如果有些人对阿阳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就说些让她开心的话,但千万不要过于表面。
苏茵一开始还不明白,可现在明白了,阿阳其实有一颗非常敏感的心,那里面,是这些年无人知晓的悲伤与怯懦,除了那个从死人堆里救她出来的士兵,恐怕没有谁能让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她内心最想说的。
“阿阳,你小时候,有什么开心的事吗?跟我说说吧!我想听!”苏茵说着,将玫瑰花重新扎好。
阿阳抬头看了看她,身高的差距不由得使她仰起下巴,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母亲给我做的松子饼!”
苏茵一愣,惊讶她说出这句话的速度和完整,居然一点结巴都没有。她忽然明白,也许童年,是阿阳最开心的时候,那里有母亲的松子饼和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再次蹲下身子,戳了戳阿阳的脸,笑道:“阿阳,松子饼好吃吗?”
“好吃!”阿阳点点头。
“那么还记得怎么做吗?”她继续问道。
阿阳一愣,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苏茵有些意外,这应该是她最珍贵的记忆,居然会忘记了。原来余林说的是真的,在死人堆里待的太久,阿阳记忆里很多事都因为过度惊吓而丢失了。
“阿阳,我有一个嗯奶,很会做东西,你下次跟着我去,我让她教你!”苏茵说着,再次摸了摸她的脸。
“好!”
阿阳眼睛一亮,咧嘴笑了。
苏茵看着她,突然眼有些发热,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最爱吃红烧肉,可是家里条件并不好,但母亲省吃俭用,总能在父亲外出回来后,送上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他吃一口,母亲脸上的笑容就多一分,仿佛这是世上最安静幸福的一刻。虽然自己因为不喜欢肥腻,不曾吃过一口红烧肉,但看着父亲满意地表情,总是会不自觉地也跟着开心起来。
那么,阿阳也是吧。
对于小时候的美味,总是有着近于固执的喜欢,也许并不是那些东西有多好吃,而是这段美好的记忆,太干净纯粹,以至于成了长大后唯一的念想。
所以,人总喜欢过去,因为它已经过去,再也触摸不到,跟当下的痛苦相比,就仿若稀世的存在。人啊,总是对于不可能再重复的东西,藏着最深的情感。
谁都一样。
“阿阳,你去过南京吗?”苏茵问道。
阿阳摇摇头:“没有!”
“那可是六朝古都啊!只是可惜……可惜……”苏茵突然有些哽住了。
“可惜什么?”阿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可惜有许多人遭遇了无妄之灾,死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死在东瀛人手上,血流成河的时候,那些幸存的人,都看到了地狱!”苏茵淡淡道。
阿阳有些不解:“你不是一直……一直住在上海吗?”
苏茵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以前在南京待过一段日子,有个很好的伙伴,上天保佑,她躲过了这个劫。其实我也只待了几个月,可是那里的气息我很喜欢。”
阿阳点点头,半晌,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最后还是走了,是吗!”
苏茵吸了一口气,笑道:“是啊,她是被救了,可是没有活过那个春天!”
话到此处,阿阳突然觉得,自己所遭遇的事都变得细小起来,有什么比一条命还珍贵的呢?
“阿茵……你别哭!”
沉默良久,她突然简单又干脆地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话里带着鼻音,并不好看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像似这个冬天干皱的树皮,剥开之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里子。
此刻,她尚不能说出完整话的嘴里,嗫嚅着说着些许听不太清的话,其实苏茵都明白,她在告诉她,我们终归会夺回这个泱泱大国的主权,那些未能看见胜利的亡魂,已经在通往天国的路上。
人世何其苍茫,人心何其脆弱,都抵不过大难来时,那不可抗拒的凝聚力。所有曾经付出过的人,都将继续为这个梦想付出,不管这条大道上,还有多少荆棘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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