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以楚铮之名给俩孩子打电话的某人,尚不知道韩品和湛湛的心思,自己跟那儿还洋洋得意呢。
“瞧见没有!这就叫做‘双管齐下’、‘两手准备’!”他挑着眉毛,叼着烟卷儿,翘着二郎腿,抖了的十分得意。
他的同伙却拧着眉毛,略有所思。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其中一个同伙站起身,趁那人不注意,拉了拉另一个同伙,暗示他一起出去。
“你先弄吧,我们哥儿俩给你准备一下庆功酒!现在条件有限,大家也都别讲究了,差不多就得!等回来,哥们儿请你吃好的!”同伙拎起外套,走了出去。
那人也不看他们,只是随意的挥挥手,让他们自便。
“诶!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被拉出来的同伙,好奇的往屋里面看了看,见那人对他们既不上心,也不防备,便干脆点了根儿烟,吹起了烟圈儿。
“咱们俩得撤了。”拉人出来的那个,搓了搓耳朵,脸上尽是慎重。
“撤?”被拉出来的那人,不解。
拉人出来的家伙,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看不出来么?这家伙根本不能成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栽了!咱俩不过是督促他搞事儿的,实在没必要为他陪葬。”
“不至于吧?这么严重?”被拉出来的家伙摸摸鼻子,诧异,“我看他挺有一套的!这次出手也挺顺利,不至于有疏漏……哥,你该不会以为事儿能坏在一个孕妇和俩孩子手上吧?”
“那倒不至于……可是,那人太得意,太自负了,实在不是可以搭档的人选……反正他也不在乎咱俩跟不跟着他,找时间把他甩掉,他也不见得知道咱们俩的心思。要真是有人问起来,只管推到他身上去,反正他那德行,大家都了解,咱们哥儿俩的话,到哪里也都能说的出去,也都有人信。”
这人这般一说,跟着他的人不假思索的,便点头应是。
于是,二人便低头耳语,这般那般的一通商量,最后定下计策,只等着机会到来了。
……
此时的楚铮,正开车,狂奔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他捂了捂腰间,咬紧牙关,隐隐的哼了一声。
他这一哼,登时惊到了车后座上的人。
“阿铮,你是不是受伤了?”
车子行速太快,很快就离开了林荫。
这让月光很顺利的洒进了车内。
也顺便,让车后座的人露出了真容。
若是韩子禾或者楚家的人看到,一定会惊呼一声——竟然是骆葶!
骆葶,也就是楚铮兄妹几人的生母,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时,眼里尽是止不住的担心和心疼。
“我没事儿,您不用担心。”楚铮抿着嘴,紧紧地注意着路况,说出来的话,客气而又疏离,听得骆葶心里隐隐的难受。
“多谢你了,这回。”车子太静,以至于静得有点儿让人尴尬;这样尴尬的气氛,让骆葶有点儿难以忍受。
楚铮倒是不受这种气氛的影响,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管心里对这位亲生母亲是如何的眷恋和思念,但是毕竟自有记忆以来,他们从未这般心无旁念的接触过,因此,此刻相处起来,难免出现隔阂、陌生,和不知所措。
这种滋味,还不如和陌生人相处呢!毕竟,陌生人之间,没有这般羁绊和惦念。
“你这段时间以来,可好?”骆葶心里叹口气,主动问道。
作为母亲和长辈,她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难受,尤其是她对不住孩子。
“挺好。”楚铮半晌,才说了这两个字。
骆葶脸上苍白颜色没有因为这俩字而有所好转,反倒是双眸隐隐闪烁着泪花。
“阿铮,别怪你妹妹。”骆葶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指楚娉,而是指她自己的女儿楚葶。
想到楚葶,楚铮心里的滋味特别复杂,不是针对他亲妹妹本人,而是那个名字。
他妈妈名字中有一个“葶”,他亲妹妹单名也是一个“葶”,母女俩叫一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儿不想那么回事儿,可从他爸的角度来看,真是既可怜又可笑还可悲。
心里这么想着,各种滋味一时难以咂摸完全,只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心里蜿蜿蜒蜒的滋生环绕,让他心里跟石头在那儿挡着一样,别提多憋屈了。
骆葶似乎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一样,缓缓地开口,轻声道:“其实,你妹妹原本的名字,应该是楚婷,娉娉婷婷里面的婷婷俩字,是我和你们爸爸商量好的,要是生俩女儿,一个叫‘楚娉’,一个叫‘楚婷’。”
“后来,生你们兄妹俩时,我们俩人虽然都没有明言,但是,后来想来,相比当时是心照不宣而已……所以,你父亲,一改之前的主意,让大女儿,叫了‘婷’,只是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用了我的这个‘葶’。”
骆葶说的有点儿绕,但是楚铮第一时间就听明白了。
可是,越是听明白,心里越是有点儿难受:“大概是知道这辈子,和您只会有那么一个女儿了吧!”
想必是知道,注定了分别,注定了不能相守,所以,就把所有寄托放到了身边儿的这个念想上。
只是,既然是念想,又为什么后来那么容易就舍弃了呢?
难道,是想彻彻底底全部忘记么?
可,若是想忘记的话,又为什么还要惦记呢?好好儿的过自己的晚年生活不好么?
楚铮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你爸爸从来都是真么拧巴的人,鲜少有人能够看明白他!我看不明白,你那个养母,同样也看不明白。”
骆葶说到这儿,眼眸深处有一抹像是叹息一般的幽光:“我也是后来慢慢想明白的,人啊,很多时候,太怕寂寞。”
“您呢?寂寞么?”楚铮看了后视镜一眼。
骆葶注意到他的举动,笑道:“哪里敢想寂寞不寂寞,出任务,就是搏生死,谁知道一场任务下来,自己是人是鬼?哪里还敢矫情?只想着步步为谋了……人啊,心里装着的事儿太多,就是想寂寞都寂寞不下来,你争我夺,打架斗得不亦乐乎呢!”
“您看起来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楚铮又看向后视镜,像是想确认他生母是否在说真心话一般。
这举动在骆葶看来,难免有点儿小孩子气。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渐渐的,眼中的湿润开始变得凝重,连带着,胸口的滞涩也跟着加重。
直到,第一滴泪珠儿滚落,她眼中的酸和涩,连带着胸口的憋闷一起,想要倾盆而出。
双肩隐隐的颤抖着,她双手捂住眼眸,唇齿紧紧地啮合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所有的情绪全数恢复平常一般。
只可惜,哪怕她的唇已经磨破了,泪珠还是不可阻挡的连珠成串了。
“对不起。”
车一直静静的开着,自从骆葶轻笑的时候,楚铮便不再说话,他似乎感受到他生母心中的那份难过和悲伤。
车内,安静地,只能听到骆葶强忍着的抽噎声。
直到很久后,她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
“对不起”,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深深的愧疚和怜惜。
“不用说对不起。”楚铮沉默半晌,直到骆葶都认为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才低声回了这么一句。
哪里用说对不起呢,他也是从事这类事情的人,他是军人,何尝没有经历过他生母这般的抉择。
只是他还算幸运,所有抉择都在遇到韩子禾之前,而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了。
“这次之后,你还是调职吧。”骆葶整理好了情绪之后,这般说道。
楚铮这回没有停顿,很连贯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好。”骆葶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灿烂了起来,“以后,你一定要多关心妻子儿女……你这二十来年,全心全意扑在部队上,做的够多了。”
够多了,他们母子做的都已经够多了。
“您不回去么?”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的选择,楚铮的心,依旧止不住的酸涩。
“回去?”骆葶听到这两个字儿后,有片刻的失神。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正常了。
“回去做什么呢?”骆葶摇摇头,笑道,“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忙碌,和扮演,回去之后,让我像个退休老人一样,我恐怕不能适应那种清闲。”
“含饴弄孙,怎么能叫清闲?”楚铮不能赞同,潜意识里,他还是想努力一把,若是能把他生母说动,他,愿意孝顺她后半辈子。
“含饴弄孙么?天伦之乐啊!”骆葶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叹息。
楚铮也看明白她的态度了,不免有些失望。
骆葶好像感受到了他这种失望,不由笑起来:“你不要难过,我恐怕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大概要‘从一而终’了。”
从一而终,这是玩笑话,也是她的真心话。
她大概想的,就是将任务进行到底了。
“您总有干不动的时候。”楚铮的声音很平淡,但是,话里的肯定,却是让人听得心中一疼。
您也总有干不动的时候,此时不抽身,那么等干不动了,怎么抽身?←这是楚铮没有说出来的心里话。
他知道,他生母一定会听懂的。
果然,骆葶是听懂了,只是,她回避了。
她心里很清楚,以她现在陷进去的深度,想要抽身恐怕是很难了,主要是,她现在必须要赌一把,若是胜了,她就能顺利打进这二三十年一直没有打进去的内部;若是输了,大不了,就是重又一番轮回,没什么好怕的!
她已经知道自己儿女都生活的很好,孙子孙女儿们也都挺有出息的……孩子们安好,没有一个是坏人,这,就足够了。
“我到底是欠你们了!”欠你们许多许多,此生此世都难以还清了。
骆葶垂眸苦笑,楚铮听得心中滋味难言。
他不甘心的说:“‘还不清’和‘不想还’,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有心无力但到底还会努力一把,另外一个却是干脆的放弃……妈妈,您是想彻底放弃我们兄妹几人么?”
楚铮,到底还是喊出“妈妈”这个伟大的称呼来了。
骆葶,在他脱口而出的一声“妈妈”中,泪若雨下。
“对不起,我的孩子!”她哽咽着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楚铮喃喃地品味着这个他生母接二连三送给他的三个字,脸上依旧表情全无,但是眼底的水光,却是似哭似笑,让人看了,心中一阵酸涩。
“多少个‘对不起’,也比不上亲生父母朝夕相伴。”楚铮轻轻的吐出这么句话后,便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他很清楚,他就算说的再多再煽情,在他这位在敌人的枪口下活得风生水起的生母面前,也无济于事。
她的心,是柔软的,一腔怜爱都留给了他们这些子女;可是,她的心,也是硬的,硬到哪怕心如刀割了,也依旧,面不改色!
她所有的抉择,都是早已就盘算好的,任谁来说,任各种亲情爱情友情前来,也不能说动。
她那一声“对不起”,分明就是一种婉转的拒绝。
她虽然爱他们,却依旧、依旧拒绝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就好像拒绝了平淡,选择了刺激以及刺激之后的危险。
“您是因为我爸么?”楚铮的脑袋突然一震,一种想法,竟然破土而出,还挥之不去。
楚铮想,到底是什么,让他的生母这么坚定的拒绝了他们呢?
爱情?!只有爱情!也许,对有些人说,爱情不在了,他们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孩子,你认为你的亲生母亲,就这么狭隘么?”骆葶说这话时,脸上的是笑着的,可是嘴里,却是苦味渐浓。
“不是吗?”楚铮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眸,渐渐的黯然了。
“对不起,孩子。”←这句话,骆葶没有说出声来,只是在心底这般呢喃,好像对楚铮说,又好像是对她所有的孩子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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