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有权臣的难处,尽管被当做棋子,但苏晓必须理解,也必须佩服贾似道的“胆识”。
作为一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以贾似道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公田法”的实施给他自身带来的后患。历史有前车之鉴,改革者不成功总要承担后果,贾似道恰恰是在失去权势后被所谓的“英雄人物”私自处死在被贬路上,他的家人也因此受到牵连,两个仅仅担任着虚职,并没有因贾似道权势滔天就身居高位的儿子也因此受到连累,和贾似道死在一起。
为什么不是国家机构用最正当的罪名处死贾似道?这说明了什么?恰恰说明了贾似道掌权期间没有达到祸国殃民的程度,而那些大地主阶级的私人仇恨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是他们的私愤和所谓“正义”造就了自己的“英雄事迹”,成功干掉了抢夺自己土地的始作俑者。
舆论的掌握者造就了贾似道的奸臣之名,蒙元推波助澜,就这样把贾似道推上了历史奸臣的“高位”。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苏晓清楚的知道,贾似道强行实施“公田法”,谋求泉州市舶司的财政控制权,完全是为了挽救国家财政,苏晓没有什么抱怨的。对苏晓不利的是这个过程太危险,难度有些大。
作为一个宰相,贾似道明显清楚,强制性的控制泉州市舶司的财政权显然是一个灾难。因为,蒲家是联络南藩诸国的最佳联络人。闽广两路市舶司都在这些胡人的控制和间接控制之下,贾似道干掉一个蒲寿庚没什么难度,但后果严重,这无疑会让仅剩的两路市舶司有陷入瘫痪的危险。后果贾似道无法承担,正因此,才有了苏晓来泉州担任提举市舶的事情。
蒲家可以富可敌国,可以享受大宋的无数优厚待遇,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当朝宰执都不敢随便动他们。
苏晓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悲剧,这样回去贾似道会“原谅”他吗?
干掉蒲寿庚苏晓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苏晓不具备那样的力量,想要做只有动用国家力量。贾似道可能为了一个苏晓让两路市舶司陷入瘫痪吗?
活下来,却很尴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竟无法做到。
总是夜间行动显然不是办法,会降低离开泉州的速度,思考改变命运的苏晓开始改变行进方式,早晚赶路,天热了马上找地方休息当曾经白皙俊秀的大个子出现在永春县境内,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现在的苏晓,和长期生活在海边的人基本类似,皮肤黑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粗糙感。
基本的化妆苏晓还是能做到,行走的路线也出人意料,除了在一个小镇用银角子换了些铜钱,补充些干粮,这段时间苏晓几乎都是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补充饮食的时候才会偶尔出现在一些非常偏僻的村庄。
苏晓向内陆走的很深,距离海岸线很远,一路几乎都是在山间穿行。
十几天后,苏晓已经不用化妆了日晒加上这身衣服,再加上恶略的环境,苏晓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游荡的南宋贫民。
碰上过暴雨,也遇到过野兽,好在苏晓在途中的一个村落买了一把朴刀。如果朴刀算武器的话,苏晓算是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
苏晓明白为什朴刀在这个时代流行了,在很多演义中提到这种武器。
朴刀也叫“着裤刀”,因为它可以挂在裤腰上。这种刀很简陋,安上短把就是用于“刀耕火种”的“畲刀”,原来——它是农具。
如果安上了长把这种刀才是“朴刀”,无怪它不能上《武经总要》,也不被朝廷禁止了。而老百姓和游侠江湖的人则因为朴刀易得而便宜所以把它作为经常使用的兵器。朴刀能兵农并用的,所以对它根本不可能完全禁断,因此,这个演义中屡屡出现的“武器”也成为了适合苏晓的武器。
泉州距离台州足足千里之遥,加上苏晓还要绕行,这一路他也不知道有多远。哪怕是接近内陆,路上也并不那么太平,苏晓还曾碰上过一次很搞笑的事。
在苏晓千辛万苦来到距离台州只有三百余里的金华境内,就在他的家遥遥在望之时,苏晓终于碰到了宋代“好汉”。只是,这些“好汉”让苏晓哭笑不得,这几名“好汉”竟然没有对苏晓实施抢劫,而是狗血的要求苏晓这个大个子入伙。
因为——苏晓很雄壮。
苏晓对宋代的雄壮算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细胳膊细腿如果也叫雄壮,如果那些大汉也能称作大汉的话,那前生的苏晓就是怪物。
宋代人的身高苏晓只能做一个大致的判断,他的身高是五尺八寸,用另一种计量方式换算,苏晓的身高是18米。普通宋人多高,作为枢密院出来的官员,苏晓看过档案《军防令》:天武第一骑兵军身高标准:58宋尺(合今18米),天武第二骑兵军身高标准:5.75宋尺(合今1.82米)普通厢军5.5宋尺(合今1726米)。
苏晓绝对符合大宋仪仗队的标准身高,但是实事却是,苏晓的身高明显有些太高了,远远高于身边的人。
南宋人的身材基本都很矮,也很瘦弱。苏晓不得不怀疑,自北宋到南宋,宋人的身高呈下降趋势。北人身材比南人身材高,这是事实,哪怕到了另一个苏晓很熟悉的时空也是这样。但这还不好解释,史籍记载的北宋人身高超过了苏晓曾经所处的时代,让他不得不怀疑宋代的尺子有问题。一个人的身高和遗传有关,和生活环境有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营养宋人的营养难道越来越差
几名劫匪对“雄壮”的苏晓显然非常忌惮,苏晓也懒得和人动手,当然,苏晓也没有把握战胜对方,他也不知劫匪的武力值是多少,还是回家重要。于是双方默契的没有动手,各行其道。
苏晓回家了,回的快了很多,危险已过去,最后的路程他是乘船。
台州府城位于灵江入海近处,江水与潮水相碰,水位升高,时常漫上城来,巍峨雄峻的城墙延伸出几里,有如大堤,千余年来抗击着洪水的冲击。
没有人认出台州曾经公认的美男,曾无比潇洒的苏家公子,苏三郎苏晓就这样进入了台州府城。
这是一处还算不错的宅子,全部是砖瓦结构,四合院结构,前面是厅堂,后面寝室,还有几间耳房。这已经算是很富裕的人家,苏晓也算是时代书香,他的伯父苏覃是台州府衙的书吏,膝下有两个儿子苏淮和苏晋,都是读书人,因此,苏晓在这一族支中排行老三,被人称呼苏三郎。
苏覃和苏勍两兄弟毗邻而居,当苏晓出现在家门前,恰巧老大苏淮走出家门。
苏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这个身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差一点就认不出形同乞丐的苏晓。曾经风度翩翩的苏晓竟然成了这番模样,苏淮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
“三郎不是去泉州赴任怎如此模样”
苏晓的精神还算不错:“大兄一言难尽,咱还是回家详述。”
苏晓可是苏氏家族的希望,苏淮和苏晋也是屡试不第,就指望苏晓在出人头地沾上光,苏淮立刻开始吆喝:“咱家三郎回来了,都出来迎接!”
一时间,两座宅子鸡飞狗跳。
这时代交通和讯息不便,无论行商出行都有可能被归结到失踪人口中,人间永无消息,出了事情,苏晓能回来已经是幸事。
苏覃和苏勍两兄弟没在家,家中女眷们成了主角,苏晓的母亲白氏和伯母周氏,两位嫂嫂成为了主角,一众人围着苏晓七嘴八舌就的问起苏晓的身体如何,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一言难尽路遇海寇劫掠,勉强逃生。”
苏晓的回答很简单,可也无懈可击,这个时代出门本身就承担很大风险,尤其是在沿海一带,海寇出没不是什么新鲜事,被劫掠,甚至被杀后了无音讯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还是苏淮体谅苏晓:“三郎无甚大碍,还是让他去洗漱一番,随后详述路遇海匪之事不迟。”
苏淮的话算是让苏晓解放出来,一众女眷这时才反应过来,苏晓的样子凄惨的不忍直视,需要沐浴更衣。
就在苏晓痛痛快快洗过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得到消息的苏覃和苏勍回来了。
苏覃和苏勍都是在府衙有自己的工作,苏覃是州府衙的书吏,苏勍是台州附郭临海县衙的押司。苏勍做这个押司还是因为苏晓,儿子做了京官,苏勍实际上已经不再指望仕途,因此这个押司算是他最后的工作。
苏家在台州也算得上有些名望的家族,家中最有前途的苏晓出了事情,两位家中的掌舵者焉能不急。
“三郎详细说说,这路遇海寇是怎么回事?官凭文引可安好?”
苏晓的人没事,他身边的长随不重要,人命远远不如官凭文引重要。长随丢了性命可以报官解决,就是一些赔偿的问题,可上任丢失官凭是很严重的事情,一个搞不好苏晓就会被降职,甚至有被罢官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关系到整个家族,苏晓赶紧请罪:“回伯父、父亲,一路去泉州并无波澜。谁知,我等刚刚抵达泉州就在泉州的海湾碰上海匪,九哥把我推下了海,后来为渔人所救,辗转经月才回来。现在,也不知九哥和穆先生,还有童子与几位效用如何了?‘告身’仍在,只是‘敕黄’被贼人夺去,都是我不小心!”
说得简单,可诸人能够想象到苏晓所经历的惊心动魄。这一千余里的路程孤身赶回来,以苏晓这样的书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能够回来已经极其不易了,也难怪变成这个样子。
“竟然失了‘敕黄’!”敕黄是正式的委任状,苏覃和苏勍傻了眼。
苏晓低眉顺眼:“活命要紧,哪里顾得上官凭”
“这可如何是好?”苏覃的两个儿子都在等着家里最有出息的苏晓进行提携,哪怕儿子赶不上,孙子也可以赶上,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件,苏覃慌了。
已经成了整个家族的大事,女眷不能参与家族政治事。后面的事情需要特殊方式进行补救,也不能让女眷得知。
苏勍沉吟片刻:“大郎和二郎留下,其余人等都出去吧,记得不准透出口风,若透露出去咱家三郎的仕途就完了,都慎重些。”
苏晓失了官凭的事成了整个家族的大事,女眷不能参与,当然,后面的事情需要特殊方式进行补救,不能让女眷得知。
女眷们离开,苏勍立刻道:“三郎对相公那里一向可恭敬?可有失礼之处?”
“一向恭敬有加,不曾有失礼之处,节日从未忘记拜望,不然,相公岂会让我去泉州任提举市舶。”
提举市舶司的事情说起来是肥差,当初在得知自己被派往泉州,苏晓还曾给贾似道送了一份重礼。不过,苏晓哪怕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对于家族的人来说,这还是贾似道的恩典,没办法和家里人说明,也纯属无奈。
“这就好!”苏勍点点头:“为今之计只能指望相公那里了,筹钱吧,三郎想想相公都喜欢什么?”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苏晓的事情就是家族的事情,也就是苏覃和苏勍做主,至于其余的堂兄弟,这件事不方便求助。家族的成年人都在,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只能去临安求助于贾似道。
失‘敕黄’之罪可大可小,就看贾似道是不是能够网开一面。贾似道这个人生活极度奢靡,钱都属于身外之物,对于生活在台州的苏家这种小地主来说,这次可是要破财了。
苏晓叹了一声:“相公尤喜名家真迹,对《兰亭序》情有独钟!”
在临安生活了好几年,苏晓对贾似道很了解。贾似道是当朝有名的收藏家,同时也是一个美女收藏家。美女当然是不能送,只剩下古董字画了。
苏晓懂得公关学,宋人同样懂得,求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去。
古董雅称为骨著,贾似道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骨著玩家,也就是苏晓意识中的艺术品收藏家。贾似道鉴赏能力怎么样苏晓不知道,但他知道,贾似道藏品宏丰,最喜欢字画和法书,名家真迹无数。尤其是晋唐法书和北宋诸大家的真迹,几乎充斥着贾似道的“多宝阁”。
贾府豪宅在葛岭,叫“后乐堂”,是原来高宗皇帝的宅第,是现今官家赏赐给他的豪宅。宅内设有“多宝阁”,专门搜集珍奇宝物,古玩字画。仅仅苏晓听说的珍品就有如《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展子虔游春图》、《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赵昌蛱蝶图》、《崔白寒雀图》等,这些均是他的藏物;另外,贾似道最喜欢的就是《兰亭序》的拓本与摹品精品,据传言,仅贾似道《兰亭序》摹品精品收藏就多达八千余匣,皇帝也把内府所藏的一百余刻《兰亭序》赐予了贾似道,可谓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拓本与摹本收藏第一人。
不想做也要做,为了将来,要投其所好才行!
当然,苏晓还知道贾似道有一个非常了不得,也让他被诟病千年,也会继续诟病下去的嗜好——促织。
至于贾似道喜欢促织那些事,还撰写了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促织经》。这位蟋蟀宰相的蟋蟀之事不提也罢,苏晓不会玩,敢和贾似道这个世界促织第一大家玩促织,那等于上门被打脸,还不如直接带着钱去跪求。
说白了,送名人真迹字画最文雅也最实惠,贾似道也会坦然而受,这件事还是要在字画上做文章。
托关系,送人情是有传承的。作为朝堂第一人,向贾似道献媚的人数不胜数,即使送上珍玩还要看贾似道收不收,若不是有这层亲戚关系,苏晓想送都没有门路。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贾似道的品味太高,搞到什么样的书画贾似道才能看上眼,几人茫然无措。
世代书香不代表富足。
台州苏氏不是什么有名的名门望族,更不是富豪,也不是苏轼这样的名人后代,家中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人字画。
苏勍思索良久:“看来只有去求恩师了。”
苏覃和苏勍两兄弟的老师姓钱名裴,字重郭,号华顶。钱裴是开禧年间宰相钱象祖的嫡孙,在台州也算名儒,还曾担任过台州学正,由于上了年纪,如今隐居在天台山。
老人家手里有好物事,两兄弟都知道,只是这样去叨扰实在不合适,苏覃有些不好意思:“恩师年逾古稀,这样去求恩师,老人家”
苏勍道:“无妨,恩师门下凋零如今,也就咱家三郎算得上将来有机会进入庙堂之人,想来恩师也希望三郎仕途顺畅,定会鼎力相助。若恩师不愿拿出旧藏,想来也会为三郎去寻法书真迹,我们可以出钱购之。”
“也只有如此了”苏覃也没有好办法,为了苏家光宗耀祖,为了后代子孙能够有一个进身之阶,苏覃也只能听苏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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