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难当的七月，风中裹挟着热浪。
秦可萌立在一处府邸门前的灰白石阶上，久经暴晒的小脸通红，额上豆大的汗珠接连滚下，没入衣襟。
眼前占地百余亩的府邸正是专为六部所设的翰林院。古有“点翰林”一说，而这“翰林”二字乃是闻人墨客、艺能人士中的精英才配当之。传承至今，江湖城便效仿前人，开设翰林院为六部议事之所，平日里除六部中人，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今日是丐帮向六部上交银两，履行协议的大日子。秦可萌锲而不舍地敲了三次门，开门的小哥俱以六部的大佬还未前来为由，把她拒之门外。
多等等倒是无碍，只是这破天气太折腾人，怕是人没等到，她就先中暑晕了。
秦可萌脑中飞快一转，也不再傻傻干等着，再次抬手砸门。
内堂看守的小哥乏了，倚着门扉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耳边惊雷乍响，心知门外是谁，并不理会，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睡，哪料那声音竟不消停，扰得他心头火直窜脑门。
未几，门未开，怒骂声已砸落在秦可萌耳边：“还有完没完了，我不都说了吗！人还没来呢，你多等会儿，会死啊！”说话间，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热浪扑面而来，方才还好端端站在门前的人竟真的两眼向上一翻，身体如失去依托般倒了下去。
谁料一语成截，小哥站在原地有点懵，随后四肢一软跪在地上大喊：“喂，你醒醒啊，要死也别死在咱们翰林院的门口啊！”心中却是冤的要死，他可什么都没做啊，对方若真的死在这，四下又无人，那他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胡思乱想吓自己的当口，又哆嗦着伸出一手探秦可萌鼻息，发现对方还有气息后，顿松一口气。见她被汗水濡湿的衣襟，猜想兴许是中暑导致的晕厥，把人如此丢在门口也甚是不妥，转身匆匆奔入内堂，准备喊人一起来抬人。
地面烫得如同火炉，秦可萌咬牙忍着，那人前脚一走，后脚便跳窜起来，冲手臂上吹气。听到脚步声，又倒在地上继续躺尸，最后被两人抬着进了这大名鼎鼎的翰林院。
一路上，“人工软轿”抬得四平八稳，秦可萌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惬意。
让你们狗眼看人低，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抬老子进门！
阴谋得逞，秦可萌心中窃喜，边享受着特殊待遇，边用余光打量四周的景致。
到底是为六部所设的府邸，当真是大手笔。院落相连，景色却大不相同，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园林森森，一院一景令人目不暇接。若说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每座院落里都栽种的翠竹。古人喜以“竹”喻人，文人墨客为之挥毫吟咏，正所谓：“竹死不改节，花落有余香。”如此一想，六部无非是想以竹来衬托各派间的高风亮节，侠者的挺拔刚正，秦可萌却从中品出了几分清高做作的意味来，真正的气节在于心，在于言行，哪是几根破竹子就能体现的。
层叠的庭院间，还有一座红墙白瓦的塔楼拔地而起，楼高数十丈，塔顶处挂着一口硕大的石钟。听说每年通过六部选拔进来的新人便会在那座塔楼下进行受封仪式，届时还会敲钟大告天下，如此倒也成了大多数人心生向往之地。
这门面功夫做的也是相当光鲜亮丽了，秦可萌暗叹两声，想来六部在这上面花了不少银两和心思。
收拢思绪，眼前景物已然转换，两人把她抬进一处院落，里头的建筑皆是用竹子搭建而成，正前方竹楼外的门梁上挂着块匾额，铁画银钩地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倒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秦可萌被放在一张竹凳上，耳边响起交谈声。
“就先把她放在这吧，反正等会儿各门派的部长也会到这院来。”
“那她醒来不会乱跑吧？”
“翰林院戒备森严，料她也没这胆量，走吧，咱两也不能擅自离岗太久。”
等到脚步声远了，秦可萌才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水喝，屋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桌上的青瓷茶壶却是个摆设，里头竟是空的。
什么玩意儿，竟是些好看不中用的东西！秦可萌嘀咕着走到院中，目光落在由鹅卵石堆砌而成的圆形池塘上，溪流从边缘的竹筒源源不断地灌入池中，池水清澈冷冽，秦可萌俯身，鞠一捧喝，清甜的口感瞬间驱散了心头的燥意。日头正烈，等的人却迟迟不来，这明摆着就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勘破玄机，她更是不急不躁了，索性悠然自得地在池边坐下，脱掉鞋袜，把脚伸入池中纳凉。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头总算传来了些声响，秦可萌也不起身，只偏头往入口的方向望。
因着距离尚远，只能瞧见数道人影在竹林的掩映下时隐时现，看方向应是朝这院落而来，等脚步愈发近了，才看清来了两队人马，皆是三人为伍。
右侧的蓝衣少年个个身姿挺拔，丰神俊朗，那身行头打扮，秦可萌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唐门司法部的人。其中最扎眼的当属为首的少年，一袭白衣，面容冷峻，英挺的剑眉下黑眸锐利，举手投足都难掩冷傲孤清之色，几乎不用猜，秦可萌便知此人正是唐门的当家人唐乘风了。唐乘风能坐稳六部之首司法部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有自己的手段，其雷利风行的处事方式，外人皆是闻风丧胆，秦可萌也有早有耳闻，如今见到真人，才知那些人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还真是活生生的一个冷面阎王，此人一来，连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和司法部的冷面小哥一比，另一侧实在赏心悦目多了。身着青衣罗裙的少女们皆是清一色的美娇娘，身材高挑，容颜俏丽，犹如一阵清风拂面。秦可萌来时就做足了功课，六部中属峨眉一派只收女弟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个个能文能武，不比男儿逊色。教育部虽仅次于司法部，却在江湖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掌管城中所有的书院，一心致力于教育，为江湖城输出栋梁之才。
秦可萌暗暗思忖，并不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纷杂目光。
这当口，队伍中忽然冲出一人来，盯着她浸在池中的脚丫，满目震惊，口气极冲道：“喂，你就是那丐帮的帮主秦二萌？”
声音尖锐，刺的秦可萌耳朵疼，她抬头与说话的人对视。
不由暗叹，好好一个姑娘家，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应是惹人怜爱才是，却偏偏让人心生嫌恶。到底是出生所谓的名门正派，又身处六部，自诩高人一等，举手投足间尽是盛气凌人之色。
可她秦可萌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收回视线应道：“是啊，怎么了！”
说话间，眸中闪过狡黠，脚已朝水中砸去，水花四溅，吓得眼前人登时后退，却是躲闪不及，渐了一身水，尽显狼狈。
哪知会被丐帮的人这番戏弄，对方顿觉奇耻大辱，捏着濡湿的裙摆，骤然发难：“你这个疯女人，你知不知道，这个池子里的山泉水是我们平日用来品茗用的，你竟然……用来泡脚！还敢故意溅我一身！”
到底是峨眉派的小丫头，她才小小刁难，就恼成这样。
秦可萌早已想好说辞，不急不缓道：“泡茶和泡脚差很多吗，反正不都是用来泡东西的吗？况且你这上头又没写此水是用来干什么的，我又怎么会知道！还有你说我是故意泼你的，这更是无稽之谈了，我好好的在这泡我的脚，你自己偏要凑过来，被泼了又怪得了谁？”
人不要脸，自是天下无敌的！此番胡搅蛮缠的话从秦可萌口中说出，竟无端让人品出了几分言之凿凿的意味来。
当然最气的还是眼前人，面色青白交加，指着她瞠目结舌：“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哪想一个臭要饭的竟如此能说会道，不甘落了下乘，跺脚朝不远处的人娇嗔道：“掌门师姐，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两人如此一闹，一干人都围了上去。此事皆由峨眉挑起，唐门司法部的人则静默地立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唐乘风双臂抱胸，对秦可萌倒有几分刮目相看，惊叹这小小的丐帮帮主竟有些胆色，敢公然挑衅峨眉教育部的人。又用余光淡淡瞥了眼身边的青衣女子，好奇她要如何收拾残局。
“秦帮主，此言差矣！”耳边响起道清冷的声音，竟比那山泉水还要凉上几分，令人生寒。
眼前的女子虽称不上绝色，却难掩出尘的气质，眉目如皑皑白雪，冷艳中又带着几分攻击性，哪怕只是立在那什么都不做，都有种不怒自威，难以言喻的震慑力，俨然是一朵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秦可萌听到那小丫头方才喊她掌门师姐，对她的身份已是了然。听闻陆青炫十六岁就已接管峨嵋，当上这教育部部长了，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自然不是一般的狠角色。之后数十年，更是把教育部打理的有声有色，虽与司法部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但在这江湖城里陆青炫这朵高岭之花，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陆青炫发话，方才的小丫头见有人撑腰，颇有些得意，凑过去道：“掌门师姐，这口恶气你必须给我出啊，好好教训这疯女人！”
“该怎么做，我比你清楚，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峨眉弟子该有的样子！”
“那还不是那女人弄的！”
陆青炫一记眸光扫过去，小丫头立马噤声，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言。
方才那个小丫头秦可萌自是没放在眼里，如今既然对方的掌门出了面，她必然也要给人家几分颜面的。
秦可萌从池中收回脚，站起身来，与她平视，笑道：“不知陆掌门又有何高见！”
“高见自是谈不上！只是如今你既然身在六部的翰林院，自是要遵守六部的规矩，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秦帮主心里也该有一把秤！”
陆青炫神色淡淡，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是滴水不漏，处处透着机锋。
秦可萌暗诧，掌门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说话倒是有些伎俩。言下之意无非是想警告她，这里是六部的地盘，让她留着点心，不要碰了不该碰的，小心惹恼了她们，无法全身而退。
若是以前她当然忌惮六部的人，可如今丐帮凑足了钱，也没了之前的顾虑，她可不想再如此憋屈地继续隐忍，来啊，造作啊，谁怕谁啊！
秦可萌先是佯装乖巧地点了点头：“嗯，陆掌门说的十分有理啊！”而后语调一扬，嬉皮笑脸道：“可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您看我这无心之失，若你们真要治我个什么罪，传出去怕是也不好听吧？”
她们能用言辞胁迫施压，她这张嘴也能出去搅弄风云，哪怕丐帮再不济，再不得人心，也要让人看看堂堂六部是如何欺压穷苦帮派的。
陆青炫听了倒是不动声色，反是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气的面红耳赤，若不是被她们老大拦着，怕是要与她大打出手了！
“反正今儿个司法部的人也在，正好让他们来评评理！”秦可萌目光一转，看向唐乘风。
唐乘风无声冷哼，对方倒是不嫌事大，想把这战火引到他身上。
他也不多言，只巧妙地岔开话题：“都进屋吧，秦帮主莫要忘了今日来的目的！”
唐乘风此话明面上看似是息事宁人，没有站队，实则哪里不是替丐帮解了围，变相站在了峨眉的对立面。
连秦可萌都能听明白的道理，陆青炫早已辨出玄机，当即口气不善道：“这池子当初是峨眉派人所建，每年六部品茗时都会取里头的山泉水冲泡新茶，如今被如此糟蹋，唐帮主竟也不觉得可惜？”
于她擦肩而过的白衣少年闻声止步，眉心一挑，声音清冷：“不过是个池子罢了。”
陆青炫对上他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地攒紧，心中怒火滔天，面上却不露，咬牙轻笑道：“也是，不过是个池子罢了！”转身朝身后的人高声命道：“吩咐下去，找人把池子埋了！”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也不敢忤逆，纷纷点头。
陆青炫这刚烈的性子，倒是半分都不娇柔做作，这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事作风令秦可萌颇为欣赏，只可惜对方是六部的人，不然倒是可以同她交个朋友。
对此唐乘风却充耳不闻，不置一词，淡然地置身事外，心中并未因陆青炫的行为起半点涟漪，自顾往屋中走去。陆青炫见状心中更气，被激起强烈的胜负欲，不甘落后，疾步跟上，两人几乎同时到达门前，四目相交，如有火星四溅，争先恐后地往里挤，碍于那门太小，只能容一人先过。
“先来后到，陆掌门还是让开为妙！”唐乘风好声劝道。
陆青炫拧着眉，却是不让半寸：“明明是我先到的，理应你让我才是！”
后头的一众人，皆是冷汗连连，其中一人小声哀叹了句：“怎么又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这番场景早已屡见不鲜，每次出入门口，他们两部的老大都要争个先后，偏偏他们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这般幼稚的暗自较劲，却什么话也不敢说，次数多了，也就见惯不惯了。
早年外界传闻，各大门派争六部掌控权时，唐门本企图拿下司法和教育两部，哪想最后被峨眉横插一脚，错失良机。为此，两部明争暗斗多年，早有嫌隙。如今看来倒是不佳，只是当下高手过招难道不是打个八百回合吗，怎么变成挤大门了？秦可萌默然失笑，哪想她不过洗个脚，还能牵扯出这样一段啼笑皆非来。
门前，两人依然互不相让，僵持不下。终是男女有别，力道总有悬殊，陆青炫见自己落了下风，为达目的，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唐帮主，妇孺优先，难道你连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妇孺？”唐乘风语调清扬，笑道：“陆掌门恐是对妇孺二字有所误解，在唐某眼里，你可是武艺高强的一帮之主，妇孺二字用在你的身上实为不妥！”
“唐乘风……你！”陆青炫被气的无语凝噎，清冷的小脸上难得有了颜色。
这分明就是在骂对方不像女人啊，别说陆青炫了，秦可萌听了都来气，唐门的人还真的都是直男癌，情路堪忧啊。
这两人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打起来，那不得误了她的大事，秦可萌哪还有心思在旁看热闹，急急穿好鞋袜，收拾妥当，就朝他们冲了过去。靠近后，定睛一望，发现那门原来只开了半扇，怪不得入口如此之小，还两大部长呢，这吵起架来，智商也实在令人着急。她猫着身子凑过去，伸手把合着的半扇门往外一拉，大门敞开，陆青炫忽然失去依托，毫无防备地往后一歪，唐乘风却在此时鬼斧神差地伸出手拉住了她，下一秒陆青炫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某人的胸膛。
众人惊愕，空气瞬间凝固。真是活久见，平日互看对方不顺眼，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如今竟然抱在了一起，众人齐齐揉眼，生怕眼花看错，反复确认后，捂着嘴巴，吓得不敢大喘气！这简直要比见鬼还要可怕一万倍！
而当事人显然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同两具僵硬的木乃伊，完全石化了。
世界骤然静默，陆青炫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要破膛而出。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让她手足无措，方才她还以为对方会巴不得看她出糗，选择视而不见，哪想他竟会出手相救，满心都在思考眼前人为何如此反常，一时竟任由对方抱着，望了抽身。
向来站在对立面的两人，还是头回靠的这般近，近到唐乘风抬眸就能看见陆青炫投来的目光，那双常年双冷清孤傲的眸中此时却多了几分别的东西，惊慌、恼怒、疑惑。他常觉得眼前的人太过死板无趣，原来竟也会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面上故作镇定，内心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虽不忍破坏眼前这般美好的画面，但大事未办，秦可萌只好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那啥……两位可以进去了！”
听到秦可萌的声音，两人才回魂，陆青炫如同见鬼般，抖着身体往后退，唐乘风更是像仍烫手山芋，甩了手就想逃。视线不由再次对上，双方面上一热，急忙转向两个方向，只听“砰砰”两声，纷纷撞上两侧的门梁，捂着额头龇牙咧嘴。
人群里有人想笑，却被眼前两道如刀般的目光，吓得噤若寒蝉。
若不是方才亲眼见过两人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秦可萌是万万不信他们是死对头的，明明在犯傻这方面，这两人默契的狠啊！
池子一事，唐乘风态度明显，并不打算追究过问，陆青炫也只好忍着口恶气，把此事翻篇。
两虎相争，倒是让秦可萌捡了个大便宜，不伤分毫，就把人家池子给一锅端了。
进到里头，两人又是十足默契，对方才一事只字不提，全当是做了场噩梦。
屏退了身边人，屋内只余三人，落座后唐乘风先开了口。
“按契约的协议，今日本应是六部的掌事一起出席，但正逢六部新人考核的特殊时期，事务繁忙，分身乏术，最后商议决定由司法和教育二部作为代表前来。”
难得唐乘风如此好声好气地解释，秦可萌觉得对方也算给足她颜面了。
来前她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六部既然想驱逐丐帮，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如今这两个大佬能来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谁来都是无所谓，只要能给丐帮做个见证，废除契约便是。
秦可萌客套地回：“无碍，两位今日能来已是咱们丐帮天大的颜面！”
后来两人说了什么，陆青炫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心头烦躁，如坐针毡，今日闹剧频出，她哪还呆的住，只想快点了事，速速离开，偏偏对面的少年摆出一副气定神闲，准备继续和秦可萌唠嗑的姿态，平日里从未见个过此人话这般多，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唐乘风察觉出身边人的坐立不安，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倒是难得见到自己的对手露出这般焦躁的表情，甚是有趣。
陆青炫眉心一跳，耐心告罄，出声打断两人的交谈：“既然如此，秦帮主今日要上交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秦可萌呲牙笑：“那是自然，都准备好了！”说着便要解自己的外衫。
“你这是干什么啊！”陆青炫被她的这番行为吓到，高声呵斥，心道丐帮的人当真是乌合之众，女孩子家怎么连半点矜持都没有，竟如此这般没羞没躁地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
“不脱衣服，怎么拿钱啊，我钱都在衣服里呢！”
“……”陆青炫面色涨红，见唐乘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秦可萌看，无端更气，疾言厉色道：“唐掌门，当下你是不是该避开一下！”
陆青炫说这话时语气极凶，唐乘风有点懵，眼前的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秦可萌连忙摆手，脱口而出道；“不用不用，其实这衣服挺厚的……”后面的话再看到陆青炫如刀的目光时生生卡在喉咙里吞了下去，秦可萌满头虚汗，只觉闻到了一股酸不溜秋的味道，偏那直男唐乘风还浑然未知，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们，想来并未明白过来。
陆青炫不好惹，秦可萌心肝胆颤，“呵呵”笑了两声：“陆掌门说的对，毕竟男女有别，唐掌门还是转过身去为好。”
唐乘风自然察觉到气氛不妙，也不多言，转身静立。
这一转，秦可萌明显感觉到陆青炫那张紧绷的脸缓和了许多。其实古人的衣衫比起现代的衣服繁复许多，即使脱了外衫，里面还有一层厚重的离衣，把人包裹的严丝合缝，连半寸肌肤都瞧不见，不过古人本就保守，也不怪陆青炫小题大做。但直觉告诉她，这两人的关系十足微妙。
秦可萌快速脱掉外衫，只见那些银票被捆扎成厚厚一叠，绑在她的腰间，如同绑了一圈炸药，卸了这些玩意儿，她瞬间如释重负，腰围都小了一圈，这大热天的负重而行，衣衫早已湿了半透。
陆青炫大跌眼镜，她知道丐帮的人行为怪异，殊不知如此怪异，这明显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见人毕恭毕敬地递上银票，眼角瞥见那还在淌水的银票，知道那是某人的汗水，浑身都在抗拒。那双纤纤玉指明显颤抖了几下，做了好半晌的心里斗争，才皱眉去接，碰到银票时，只捏住纸面一角，而后快速地把它们放在身旁的小方几上。
秦可萌忍俊不禁，解释道：“让陆掌门见笑了，但这年头行事还是小心点好，尤其是这些救命的银子！”
她会出此下策，完全是形势所逼。之前因疏忽大意差点被自己人搞得阴沟里翻船，她又怎么能不草木皆兵，事事小心。这些救命的银子来之不易，只要一天不交出去，她就睡不安生，藏起来怕被偷了，拿着又怕被盗了，索性贴身绑着，人在银票在，这就是她的命，他们丐帮的命！
陆青炫并未出声，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里，秦可萌整理完衣衫，见她迟迟不动，又道：“陆掌门，不点点吗？”
陆青炫心中已有注意，眸中含笑，转身看向角落的少年，叫了一声：“唐掌门！”
唐乘风应声而动，走到两人身前，又听到她发号施令：“身为六部之首，这些银两，你就点点吧！”
唐乘风眉目一扬，难得听到对方肯承认司法部乃六部之首，惊讶中又觉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再看见方几上那些湿漉漉的银票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种时候倒是想起他来了！
陆青炫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唐乘风不怒反笑，声音清明：“既然你我二人一同前来当这个见证人，陆掌门就这样看着怕是不好吧，我看还是一起吧。”语罢便学着对方的动作，伸出一臂。
唐乘风这招顺水推舟也是妙，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秦可萌暗自偷笑。
陆青炫心气高，却也是有苦说不出，面上依然维持着冰山美人该有的沉静，咬牙道：“那就一起吧！”
秦可萌找了个竹凳坐下，翘着二郎腿，看着对面的两人一起数钱，别说还真是郎才女郎，般配极了，又自顾脑补了一出两个帮派大佬，相爱相杀的言情文，心道绝了！
出神时并未听到唐乘风叫自己，直至被陆青炫重重拍了肩膀，才吃痛回神。
秦可萌揉着痛处，觉得陆青炫是把对唐乘风的气全出在了自己身上，竟然下手这么重，大事当前，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数量应该没有问题吧？”
唐乘风点头：“正好一万两！”
这半年来悬在秦可萌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起身，眉目一弯：“如今丐帮已按时完成和六部的协议，上交一万两给城库，这契约是不是也该作废了！”
“自然！”
当时签订契约时，一式二份，除了丐帮那份，还有一份由六部保管。
唐乘风从袖中拿出契约，当着秦可萌的面撕毁，而后表明态度：“此份契约作罢，从今往后，只要丐帮一心从善，六部也自会以礼相待！”
此前六部视丐帮为毒瘤，更是认定丐帮不可能完成契约的任务，可事实难料，谁又会想到最后的输家竟是他们自己，驱逐别人不成，反是打了六部的脸。终究是低估了丐帮的能力，小觑了眼前这位丐帮帮主。
陆青炫却是半句客套话都不说，直言不讳道：“秦帮主，若丐帮恶习不改，六部势必不会罢休！想来老天可不会次次都眷顾你们！”
秦可萌当然明白，他们不可能次次都这么走运，若想长久，必须进行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能适者生存。她面上笑意不减：“多谢两位提醒，不过我有预感，咱们丐帮总有出头的一日，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破茧成蝶的过程是最难熬的，可一旦熬过，便是最惊人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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