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东城戏院里的看客如鱼贯出，秦可萌逆着人群往里走，喧嚣褪尽，堂内冷清，只剩下几个戏班的人在清扫地面。其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小哥见到她，面上堆笑：“秦帮主又是来找白姑娘的吧，她正在后台卸妆呢！”
现在的白蝶戏班虽然早已换了老板，但大部分老人还在，知道秦可萌和白蝶关系好，一来二去她也就和他们混熟了。秦可萌道了声谢，便兴冲冲地往后台走。
如今造星计划总算有了着落，可后续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筹备，其中名伶练习生的挑选乃重中之重，不仅如此还有练习生的培训和考核演出舞台，这一件件事情光想想就让人头疼不已。而白蝶能歌善舞，倒是培训导师的不错人选。翰林院和戏班都在东城，相隔不远，秦可萌一时也不急着回帮了，索性先来找白蝶，与她说道此事。
后台入口的木门虚掩着，隐隐传来交谈声，秦可萌顿住脚步，无意窥探别人私事，想着等白蝶与人聊完了，再进去也不迟。约莫半晌，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迎面走出个又高又壮的少年，对方走得有些急，两人险些撞上，视线交错，少年面色陡然一沉，揣紧怀中的布袋子，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
秦可萌怔在原地，觉得此人十分面熟，早前让丐九查逍遥山庄之时，为了确定方书屿的真实身份，她曾亲自去山庄附近查探，见到方书屿身边有个唤他为“少主”的贴身随从，那人虽然年纪不大，身形却比普通人高出许多，魁梧如山，似一个“庞然怪物”，只一眼就让她印象深刻，如今她更是确定此人正是方才那个疾步离去的少年！
秦可萌蹙紧眉头，逍遥山庄的人怎么会和白蝶有所瓜葛？她思绪杂乱，推开了木门。
坐在化妆台前的白蝶，身上的戏服未褪，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纸张，对她的到来浑然未觉。直至门被叩了两下，发出钝重的声响，白蝶才闻声回头，见到站在门前的人，眸中闪过慌乱，下意识地就把手上的东西藏于身后，面上强装镇定，若无其事道：“二萌，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可萌表情严肃：“白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蝶避开她的直视，声音弱下去：“没……没有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可萌走到她面前，语气放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为什么前面逍遥山庄的人会来找你，还是说……与我有关？”白蝶性格寡淡，不喜社交，又怎会认识逍遥山庄的人，除了因为她，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
相处越久，白蝶深知秦可萌重情重义，听出她话里头的自责之情，知道对方定是想歪了，误以为是自己让她被逍遥山庄的人找了麻烦，陷入困扰。
“哎呀，你这丫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有些事瞒你，是因为我答应了那人，不能言而无信！”白蝶心里犯难，有苦难言。
秦可萌却依然不肯放弃，坚决如铁道：“若你真的为我好，就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逍遥山庄的人到底对你怎么了？如果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去查！”
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白蝶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其实此事我一直都在纠结，是否要告知你真相，今日既然被你撞破，或许也是天意，我也只好当一回言而无信之人了！”她说着，把藏在身后的纸递到秦可萌的眼前。
秦可萌快速查阅了纸上的内容，发现竟是张欠条，不可置信道：“逍遥山庄的人竟然问你借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此事还得从我卖戏班说起，那会儿我想卖戏班帮丐帮筹一万两银子，可那王老板死活只肯花五千两买下，那时候逍遥山庄一个叫方石的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五千两，说是他们家少主做了对不起丐帮和你的事情，所以砸锅卖铁筹来了银子，让我把钱交予你，并且向你隐瞒真相。”
秦可萌怔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面上血色褪尽，抖着唇问：“你是说，当初你给我的一万两银子里，有一半是逍遥山庄的？”
白蝶点头：“二萌，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少主到底对丐帮做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再真心忏悔了，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想弥补过错，为丐帮筹钱。听说为了筹之前的五千两，他还把庄子里的宝物都拿去典当了，这些日逍遥山庄又被人接二连三地上门讨债，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方石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可怜巴巴地跑来求我借点钱给他们周转，我想着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恶大奸之人，也看着可怜，权当日行一善做好事了。”
白蝶的每句话都像是炸弹投入深海，让秦可萌的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她从未想过当初救丐帮的钱，是方书屿当了庄子里的宝物换来的。他当着她的面说着决绝的话，让她认定他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王八蛋，却又在暗地里默默地帮丐帮筹钱。
她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得逞，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突然放弃。他曾说自己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可如今呢，武林盟主考核失利，逍遥山庄被废除特权，风光不再，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想起方才白蝶说逍遥山庄被人接二连三地上门讨债，沦落至到处找人借钱的境地，秦可萌的心脏骤然抽紧，之前她把方书屿视作敌人，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他的事情，再得知逍遥山庄大势已去后也心觉是对方活该，敌人的生死又与她何干？可如今得知这一切后，她无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坐视不管。
直至这一刻秦可萌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份所谓的“恨”，都是自欺欺人，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象中的那般恨他。
白蝶见她面色难堪，眉目暗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抓住她的手，担忧道：“二萌，你没事吧，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白蝶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真相！”秦可萌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慌乱，故作平静道。
白蝶看破一切却不说破，她方才一提起那逍遥山庄的庄主，眼前的人脸色就变了，竟能让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丫头露出那般神伤之情，可见此人对那丫头来说极为重要，到底是当局者迷看不明白。
有些人是禁忌，触碰不得，白蝶不再多问，而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今日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大局为重，哪怕方才得知的真相再为震撼，此刻也只能暂且搁置一边。秦可萌快速平复心情后，便把六部同意开始造星计划和想让白蝶做培训导师之事和盘托出。
白蝶民伶出生，本就对造星计划大为支持，听后，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得一“大将”，这场仗秦可萌心里也算有了几分底气。
天色晚了，两人也没再多聊。出了戏班，秦可萌退了唐乘风给她派的软轿，独自失魂落魄地游走在街上，回到丐帮时，已是星辰高挂。
大门外头丐九和七宝已候在阶梯上好些时候了，他们身后还蹲了数十个丐帮弟子。
帮主大人足足去了大半日，迟迟未归，去时风光无限好，被人抬着，怎么回时竟独自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跟个游魂似的，众人暗叫不好，该不会是和六部谈判失败，被人给赶出来了吧。
七宝眼角跳了两下，又听后头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也心觉出了事，忙伸手赶人：“帮主都回来了，你们也别围在这儿添乱了，都散了吧。”
那些人原本还打算听听到底发生了何事，见秦可萌面色黑沉，这时候冲上去怕是要惹祸上身，不敢多嘴，只能按耐住好奇的心各自散了。
秦可萌耷拉着脑袋，见了丐九和七宝也不说话，自顾旁若无人般往里走。
丐九加快步伐追上去：“是不是六部为难你了？”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直到被人抓住手腕，碰到痛处，才皱眉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丐九连忙撩起她的衣袖，触到她手腕上的大片淤青时，眉目一点点变冷，咬牙道：“我现在就去找六部的人算账！”语罢，人已冲了出去。
耳畔掀起一阵疾风，秦可萌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喝道：“丐九，你给我回来，这不是六部的人干的，是我前面自己不小心摔的！”
方才走在街上，她满脑子都是方书屿，在拐角处和一辆货车相撞，好在对方避闪及时，不然她可能不止手腕上这一处小伤了。
丐九顿住步子，愕然地看她，显然不信。
秦可萌忙掏出和六部签的契约书扔过去，解释道：“这是真的，六部并未为难我，造星计划的事情也已经和他们谈妥了！”
丐九盯着契约书上的内容，面色阴郁，不吭一声。
七宝凑近一看，秦可萌倒没诓他们，那印章和字迹确实也不像仿造的。可造星计划谈妥这不是大喜事吗，他家主子为什么却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实属反常。
他思忖着，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帮主，你到底怎么了？有了这份契约书，咱们丐帮就能大干一场了，可你似乎不太高兴。”
“谁说我不高兴了，我这伤就是高兴过头，才会不小心栽了跟头的！”秦可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这样鬼扯的理由，还真当他们是傻子！
秦可萌见气氛不对，佯装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先回房睡了啊，这契约书你们先替我收好了！”若无其事地朝他们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夜色下，少女的身影被月色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显得孤寂又落寞。
“一定是出事了！”七宝笃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丐九静默地立在原处，没有说话，目光久久地落在那抹身影远去的方向。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