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当活马医
人回到了皇宫,日子也按部就班地过了起来。百里墨悬赏天下名医,解噬魂子毒者封侯拜相、九代人免除一切牢狱、赏金百万,举国沸腾。
事是好事,响应者络绎不绝,炸出了不少深山老林派的名医隐者。
但马克思教导我们:利益使人胆大妄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使人愿意铤而走险;百分之一百的利润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对应的是“重赏之下必有欺世盗名”,打着治疗的幌子来骗赏的不计其数。而且坏就坏在噬魂子不是一种迅速致死的毒药,如果是的话,可以用动物做实验,解毒之后没死就算对。
噬魂子是一种慢性毒,就算“志愿者”(英勇献身)服了毒再服试验解药,也难以判断解没解。因此,实验对象只能是单千语,她吃下民间医者献上的解药之后如果没有好转就算失败,通通都要打二十大板(倒是制止了一部分浑水摸鱼的胆怯者)。
而别有用心的人也混迹其中,假装名医或假借名医之手献上立即致死的毒药,幸好被提前审查的李恄等人拦截下来。气得百里墨下令将相关人等全部鞭刑赐死。后宫之人闻风丧胆,收手等待新时机。
有一回单千语听见百里墨酒后哭着说:“我只求一世安稳,终究不过她单千语一人心,为何总是那么难!要耍我到什么时候!”
她的心好疼,像用盐腌着千疮百孔的伤口。
她想冲上去抱住他,无奈提前失去了意识倒地。
黑暗对她来说越来越长,五感消失得差不多,最后就连声音也越来越哑,所以难得的清醒她会抓紧把想要说的话说完。
人与人的缘分很稀缺,错过一瞬就是一生,错过一生就是永恒。
单千语抓着百里墨说,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声音多么微弱:“你已许了我半生安稳,你已如了我所有爱情愿景,你已得了我的心,你已经做得足够了。此生于我,永生难忘。”
百里墨紧紧地箍住单千语,泣不成声,李恄断言单千语只剩十日光景,回天乏术。百里墨嘶吼着:“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分别的人,为什么还要我一次次经历这种人生至苦?我承受不了,我真的承受不了!我不想跟这个女人分开,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亲口承认爱上我了,我更不能和她分离!”
虽然他知道她什么也听不见。
五感封闭的单千语像被装在一个水箱当中,能感觉到折射的光线,努力去看却一片模糊。她知道百里墨一直陪在她身边,时而自言自语,时而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那种绝望的无力感。
于她,却是从未体验过的一片宁静。就像两个星球在某个奇点时空相遇,两个人能互相触碰却无法交流。第一次没有目标也不赶时间地活着,不得不说这种感觉有点美好,她私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破坏现状。
但单千语仍心疼无法享受和她同样感觉的百里墨,她有点后悔服了噬魂子,后悔自己不曾抗争自己“大反派”的命运。
话说她既然能够有自主意识不按剧本原意走,那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不反抗“反派必须死在男主手里”这个设定呢?
最后几天百里墨似乎带她住进了修建在宫闱的道观里,日夜相伴,他只能寄希望于所谓神明,寄希望于她所“相信”的一切。百里墨终日穿着道服道履,不时摆弄着殿内的焚香、三清铃、水盂和幢幡,神情虔诚。他不信神,但他相信世上有高于人类力量的存在,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
她醒醒睡睡,变得就像做机器人的时候,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喝水。
单千语不知道的是,外面传言皇上疯了,因为贵妃中了无解之毒,皇上不理朝政,只求与贵妃厮守,两人窝在宫中道观里等待救赎,自欺欺人。政治动荡,幸好有太傅流云溪以及一众百里墨的心腹大臣牢牢把持局势,稳定人心。
单家的地位如日中天,从只有单父为官到单家嫡庶拢共一十九人一半在官场一般在军队,没有人敢真正叫板敌对,更别说现在监国的流云溪与单家关系匪浅。
期间凤楚祎给流云溪写了几封恳求信,请他劝说百里墨放下执念,人之将死,该认命得认命,偌大的国家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刁蛮任性的单千语吗?流云溪命人带话给她:心中挚爱,江山何如?表明单千语在百里墨心中的地位,大燕怎能比得上呢。
后来在太后和凤父的施压下,凤楚祎改了口吻又给流云溪去信,诉说君王无道,当另立明君。又翻出她与流云溪的旧情,苦口婆心,让他早点拿定主意。
流云溪看信痛心疾首,但念在二人过往,便没把凤楚祎这番造反的言论公之于众,从此不再回音。流云溪先祖受百里家雪中送炭之恩,发誓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忠诚守护,而他自己感念百里墨对单千语一往情深,绝不做背叛之事。
每一段专心致志的爱情,身后都有无数挡风遮雨的骑士,使爱情中的两人不必担忧生活,就像“温室爱情”。
如果单千语的眼睛能看见,百里墨确实和疯子无异,整天正事不做,围着她,像个疯子似的又说又笑,有时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不修边幅得就像独自表演的小丑。
其实单千语想让他放弃,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能转,爱情只不过是人生中一把可被忽略的调味剂,味道淡淡的人生何尝不是人生?只是她无法表达,没有机会。每日清醒的时间逐渐缩短到半个时辰,她知道或许,下一次醒来就是新世界,百里墨就会成为和沈熹年他们一样的过去。
假如拥有超能力,她希望是时间静止,把浓烈的幸福定格,未知的未来再慢一些来,再慢一些。
百里墨近日一件件翻单千语之前的用品,她看过的经书、用过的手炉、炼制的丹丸……他转头看向不省人事的单千语。李恄断言的第九日,明天就是末日,百里墨甚至不知道剩下的时间里单千语还有没有机会再醒过来,或者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被填满的人生如同一件旷世艺术品,孤独就是把那件艺术品烧掉,不留痕迹地烧掉。
百里墨把玩着手里各色各样的丹药,全都是单千语精心鼓捣出来的。那段时间单千语着了魔似的一心向道,神神叨叨的,几乎将御药房的上等名贵藏品扫荡一空,美其名曰是给他炼制“不死药”。
他又不是求长生的始皇帝,怎么可能相信世上真有“不死药”,即便是有,也不能落到他一个俗家帝王手里。他百里墨不死又能如何呢,对天下苍生有什么大益处吗?
单千语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一点点小毛病都能被人诟病个不停,这个劝说那个上谏的,更别说这么大的事。天下资源,“不患寡而患不均”,好东西全让她一个人得了,致使其他人匮乏,自然引起了所有人不满。上至太后,下至御医,没有一个人是满意、不愤然的。
可他能怎么着呢?单千语“贼”得很,做尽“坏事”,却偏偏让他高兴得不行,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心甘情愿地把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藏在心里。有时候他真怀疑单千语修仙术修出了什么门道,给他灌了迷魂汤、贴了听话符、下了情人蛊,不然他怎么能一直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悲为悲呢?
于是他大手一挥,此事既往不咎,不管那一张张瘪着的嘴和敢怒不敢言的脸,他的女人,就该有无法无天的样子!
炼丹随她去了,但他万不敢让她试用(他自己当然也不敢吃)。所以单千语从开始炼的每一颗丹药都完好保存着,百里墨当是她的玩具。
如今到了最后关头,他才想起来,这些都是汇集天下良药至宝的神品,蕴藏着绝品血竭、熊胆、虎骨、斑蝥、蜕就、肉苁蓉、黄柏等不轻易出库的物什。这么多好材料,单千语顶着“暴殄天物其罪当诛”的骂名,硬是把它们凝结成一颗颗肉瘤一样的黑球,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他忘了当初所有御医看见单千语的“生产创造”全都摇头苦叹,说什么白瞎了千年灵芝和雪山孕育的雪莲,也没功夫记起李恄,没让李恄过来验毒,也不怕重金属超标。
万一有用呢?
这些是毒也好是药也好,除了死马当活马医,他别无选择。
百里墨小心翼翼地掰开绞碎所有丹药,一点一点地喂给单千语吃,给她灌水帮助吞咽,不愿假借他人之手,光是这么一个活就忙了一整晚。一房的成果一夕之间全进了单千语肚子里,还包括不少她用来练手的残次品。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