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碰过你没有?顾舒窈才知道殷鹤成居然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可这个问题,无论是回答有或没有,特别是还要她做出一大段解释的话,顾舒窈觉得这都是对她人格的一种侮辱,也是对何宗文的侮辱。
殷鹤成原以为顾舒窈会同他解释,却不料被她突然抬手朝他脸上扇来,“碰过我没有?殷鹤成,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是军官,正经军校出来的毕业生,反应自然要比常人要快得多,她的手还没够着他的脸,他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按在了她的头顶。
他其实已经生气了,没有对她动手,仅仅是因为他从来不打女人。他紧紧蹙着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可她并不害怕,用一种极其镇定的眼神与他对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磊落且坦荡,和她苍白的脸色对比鲜明。
他不由顺着她的问题去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给他下过药,用孩子来威胁他的人。他还记得她当初从来身侧醒来时故作姿态的哭闹,可今日却和那时判若两人。
他原本被她那一记耳光惹恼了,却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冷静了下来,他其实并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
正僵持着,门外传来佣人的敲门声,是颂菊来给顾舒窈送煎的第二贴药。
顾舒窈偏了偏头,示意他去开门。他已完全冷静下来,从她身上下去,却道:“忘了告诉你,那个何宗文已经被燕华女中开除了。”
“你公报私仇!”
殷鹤成走下床去开门,回头看了眼她,语气不悦:“无论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他的行为让我很不舒服。对了,即使他走了,你也暂时不用去上学了,学籍我给你保留了,但要等到你生完孩子之后。”
生完孩子之后?他倒想得好,利用上学先逼她去生个孩子。顾舒窈只觉得好笑,她现在就等着她的哥哥嫂子到盛州来,她就立刻搬出帅府!
颂菊一进卧室,便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床上乱糟糟的,少奶奶斜着躺在上面,脸色惨白,少帅则站在一旁,面色也不好看,看上去刚刚才吵过架。颂菊不敢做声,小心翼翼帮顾舒窈脱去外面的衣裳,扶她睡进被子里,然后又喂她喝药。
伺候完顾舒窈喝完药,大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殷鹤成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他名字,他皱了皱眉睁开眼,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顾舒窈。
她喝了药已经睡着,可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喊着,“殷鹤成,我没有。”听让去似乎还有些委屈。
她睡梦中无心喊的这几声,不知为何让他十分受用,气也突然消了大半。她清醒的时候与他针锋相对,原来在梦中卸下防备也是会委屈、会难受的。何况,这还是一个有他的梦。
可殷鹤成还是不够了解顾舒窈,她怎么会为了自己这样放下姿态与他解释?她其实只是做了一个更可怕的噩梦,她梦见殷鹤成认为她和何宗文有私情,绑了何宗文要去枪毙。她不想连累别人,才去低声下气求的他。
梦呓真是好,只透露出只言片语,让醒着的人也可以一同做梦。
他看着她样子十分难受,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才发现竟是滚烫的,想必在发高烧。她许是感觉到了触碰,伸手握住那只手,低声喊了句“水”。他原以为她醒了,不管她自顾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她还在喃喃念着,想了想,还是折了回去。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玻璃杯,敛着目站在床边,微微弯腰,只用了一只手拿着杯子,准备就这样直接喂她水,可试了两次,却发现水根本送不到她嘴里去。
没办法,他在她床侧坐下,伸手去扶她的头,另一只手端着玻璃杯喂她喝水,他刚开始时并不耐烦,而她始终连眼睛都没睁开,却仍咕噜噜喝了一小杯,像刚出生时闭着眼吮乳的婴儿。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自己也气笑了,明明是她有错在先,被他撞见和别的男人举止暧昧,现在倒好,她生病往床上一倒,反过头还要他去伺候她?
他对女人只有表面上的风度,并没有多少耐心,他想或许还是那个孩子的缘故,他才会对她有些不同。他原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这阵子他渐渐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或许是天意,她的父亲几十年前救过他的父亲,这笔债却要他来慢慢偿。
他想到这还是有些生气,正好又有佣人过来敲门,他唤了声“进来”,便将她的头放下,把玻璃杯搁回原处,冷声吩咐:“她要喝水,你们伺候吧。”想了想,又道:“她在发高烧,过会去叫史密斯医生过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舒窈这几日头疼得厉害,睡觉的时间远比醒时的多,只不过晚上总隐隐约约觉得身旁有人。有一晚上,她睁开眼,竟发现殷鹤成正穿着睡衣靠在床上看书,他之前一直睡得沙发,如今睡到床上来,顾舒窈有些别扭,却也忽然明白,无论是睡床还是睡沙发,都只是他的选择,他其实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舒窈扫了一眼殷鹤成,他正在看的是一本日文的原版军事书,单看封皮讲的大概是各国最新的武器装备的研制。他似乎也注意到她醒了,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回书上了。
顾舒窈侧过身,背对着他睡。不一会儿,她听见书放到床头柜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床头的台灯熄灭,他钻进被子里,却也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感冒的周期一般是一周,到第六、七天上,她终于好的差不多了。她恢复之后是正常作息,因为之前上女中,因此起的也早,不过殷鹤成比她更早,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只在她身侧留下有人躺过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他之前跟她说过的,成婚之前不碰他,他除了那次试探她,好像平时的确还遵守了承诺,不过也有可能正像他之前说的,他成婚前是不想碰她。无论是何种原因,对她总归是件好事,不然她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同睡一张床怎么能睡得着?
又躺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她起先以为是颂菊,抬起头去看,却发现是殷鹤成。他穿着一身戎装,想必是从外头回来的。见她醒了,他径直走过来,冷淡对她道:“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会和我一起去我父亲那看看。”
去看殷司令?顾舒窈应了声“好”,殷鹤成就在卧室外的沙发上坐着等她,几个佣人进来伺候顾舒窈更衣洗脸。
殷司令的房间在二楼,因为他中风之后腿脚不便,还在帅府里单独为他装了一台厢式电梯。顾舒窈距离上次见殷司令已有一个多月,而她这次也是第一次去殷司令的房间。
虽然殷司令房里有大阳台,还朝着阳面,但因为天气不太好,门窗都紧紧关着,透进来的光线也不多,虽然有暖气,却也显得有些阴冷。房间里还配有制氧机等医疗仪器,与摆着西药罐子的药架一同放在殷司令床侧。房中还有几位医生和护士一直在一旁照顾着。
不过一个多月,顾舒窈察觉殷司令的病恶化了不少,带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一双眼半阖半闭,似是在沉睡,又是醒着的。
顾舒窈跟着殷鹤成走到床前,六姨太一直在房里伺候殷司令,见他们来了,连忙让佣人搬两条椅子来。
殷鹤成坐在靠近殷司令头的那侧,只见他微微弓下身子,握住殷司令放在被子上的手,伏在殷司令身上轻轻喊道:“爹,我是雁亭,我和舒窈来看你了。”
顾舒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他的语气格外的温柔,她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或许他不会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但看上去的确是个好儿子。他这天正好穿着一身戎装,此情此景,倒突然生了种铁汉柔情的意味。
殷司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的确是醒了,只见他张了张嘴,含糊地应了一声“好”。顾舒窈正倾着身子去看殷司令,却不料殷鹤成一把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的一缩,却被他牢牢握住,然后和殷司令的手叠在一起。他的掌心柔软温热,殷司令的却有些发寒,而她的手夹在中间。只听见殷鹤成又道:“爹,奶奶已经挑好日子了,我和舒窈准备出了正月就把事办了!”
顾舒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他们成婚的具体时间,算着日子越来越近,虽然她听着心里也有些堵,但看见殷司令这句话听见这句话后,还艰难地点了点头,顾舒窈也不好当着说什么,只叫了一声“殷伯父”。
殷鹤成特意带她来见殷司令,还提了他们成婚,估计他坚持不与她退婚肯定有殷司令的缘故在。
六姨太走过来,顾舒窈回过头,注意到她已经在抹眼泪了。待她送他们一同走到门外,六姨太才偷偷道:“司令不知怎么回事,这阵子突然就恶化了,医生说可能还要做开颅手术。”
殷鹤成只道:“该做的手术都听医生吩咐,只是辛苦六姨娘照顾了。”
顾舒窈的爷爷其实也中过风,后来更是因为脑梗塞要开颅。开颅手术在百年后都有风险,更别说这个年代了。
顾舒窈也出着神,跟殷鹤成并排走在走廊上,他对她道:“你先上楼,我去北营行辕一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语气有些低沉。
也许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顾舒窈突然开了声,本来想安慰他几句,却又止住了。她对殷鹤成这个人一直没有太多好感,甚至还有一点畏惧,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僵硬的很。她自己其实也好面子,跟他说这种话像是主动示好一样,让她有些难为情。
可他还是听见了,“嗯?”了一声。
既然都听见了,那索性就说完好了,她有些僵硬地开口:“我是想说你也别太担心了,殷司令会好的。”
她说这话之前他的神色其实已经恢复如常了,却也回过头意外地望了她一眼,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眼底隐约有笑意。
殷鹤成前脚刚走,颂菊突然过来找顾舒窈,“少奶奶,您电话,您哥哥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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