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云渊数韶华 > 第50章:黑夜入侵白天
    一行人总算走到官道上时,恰遇到一队军士,原来是良川坝的校尉乔阵派来帮忙的。

    茶铺的小后院猛不丁塞进十二个五花大绑的大汉,铺子里坐满护卫,门口还站了一排兵。小小茶摊打开张就没这么热闹过,可惜不是因为生意好而热闹。掌柜两口子一边忙活着给大家伙儿煮粥做饭,一边忍不住抹泪。

    宋渊不通世故,见他们面色凄惨,便误会了:“你们不必担心,饭钱我们照结的。”

    掌柜却没有高兴起来的模样。

    正抱着从灶房摸来的一个冷馒头大啃的墨不语摆摆手道:“他们不是怕我们吃白食。”

    宋渊困惑道:“那是担忧什么?”

    “报复。”墨不语一字一句说,“害怕遭到盗匪报复。”

    掌柜见她说破,索性苦着脸倒苦水:“这位官爷,我与你们指路,你们才把这帮强盗抓了,这事闹这么大动静也盖不过去,他们同伙必会找上门来,留在这里,我们两口子便是死路一条。这茶铺开不得了,你们一走,我们也该跑路了。”他弄不清宋渊是什么身份,就“公子、大人、官爷”地混着叫。

    宋渊蹙眉道:“盗匪竟如此猖狂吗?那我把护卫留下保护你们。”

    掌柜沮丧地无力摆摆手:“不必了,守得一时,守不了一世。我们还是一逃了之吧。只愿他们不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墨不语瞅了瞅宋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年盗匪越发横行霸道,就算是官府的人也不放在眼里。从他们敢劫军需一事可见一斑。这还是左有军营,右有昭平城的地段,到了偏远地区,他们更张狂残暴,简直民不聊生啊。”

    宋渊怔怔地,仿佛从这时起,才窥到民间疾苦的一点边角。可是他明明记得大哥说过,近两年在谢涂的剿匪方面卓有成效,现实却为何不一样?

    想了一阵,对掌柜道:“我写封信,你们带着去昭平城郡王府,在府里谋份差事做。盗匪再凶悍,料他们也不敢追到郡王府里。”

    掌柜大喜:“真的吗?我们能在郡王府谋到活计吗?”

    墨不语深深看一眼宋渊,笑嘻嘻对掌柜道:“真的,不但能谋到活计,还能得一份赏钱。”

    掌柜转身跑向灶房,“老婆!快把藏的腊肉拿出来!”

    墨不语:“……”

    桌前剩下她与宋渊二人,她轻叹一口气:“让掌柜的到郡王府避灾,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护得了这两人,你护得住更多乡亲吗?”

    宋渊不解地问:“不就这两个人与事情有牵连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两人出去看,原来是小村子里的村民拖家带口倾村而出,拉着牲口,背着包裹,竟是逃难的架式。宋渊惊异道:“出什么事了?他们为何要走?”

    “快过年了,谁愿意背井离乡?”墨不语叹口气,“自也是看我们押回盗匪,怕招报复。”

    “最多只是这茶铺的事,与他们何干?盗匪怎会报复到其他村民头上?”

    墨不语道:“你不了解这些禽兽残暴到何等程度。就算茶铺家跑了,自会迁怒村民。动不动屠村的事,他们干得还少么?所以说,你帮得了掌柜的两口子,帮得了全村人吗?就算是把全村人都迁到郡王府中庇护起来,你帮得了昭平郡所有受盗匪欺凌的百姓吗?”

    宋渊失语,心下一片茫然,两手紧紧攥起,手背绷得青筋毕露。半晌,喃喃道:“大哥还说今年郡内盗匪镇压得颇有成效,百姓基本可以安居乐业,怎么会……”

    墨不语嘴角凉凉地扯了扯:“我们走江湖的,可没觉得好到哪里去。最多是避着官兵的风头,这边销声匿迹,那边东山再起。郡王身处那个位子,总有人说好听的给他听。”

    宋渊良久沉默不语。久得墨不语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毕竟这家伙心态脆弱得薄冰似的,一碰就破。刚想说点好听的安抚他,却听他开口道:“帮不了所有人,我就帮抬头能看到的,伸手能够到的。若眼前的苦难都不救,又如何救得了天下人。”

    墨不语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掌柜的老婆端着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饭菜从灶房出来,招呼他们来吃。

    墨不语急忙拍了拍他肩膀:“先别想了,来来,吃好的了!”

    把接过汤碗从老板娘手里接过来:“多谢多谢,辛苦辛苦!”朝护卫们道,“大家去搭把手!不要劳动大婶!”

    护卫们一窝蜂地涌向灶房。

    宋渊冷冷说了一句:“不要给那些盗匪一口东西吃!”

    后院的大汉们被小米粥的香气勾得要飘起,又被这句话砸入地底。

    墨不语有点担心:“饿了四天了,要是饿死了也不好,还得留着审问呢……”

    “如何不好?好的很。”宋渊眼底飘过阴戾之气。

    “……”几天不见,这小子毒辣了不少啊!

    却听他森森道:“还有你……”

    墨不语一碗小米汤灌下去正摸着肚皮舒适得灵魂都轻飘飘:“我怎么了?”

    冷不防被他在桌子底下狠狠攥住了手腕:“遇到这种事,你不避而远之,还敢上前招惹,你……你若出事……我……”发作了一路都没被注意到的怒气总算是正面冲突,却又着实不知她若有事,自己要如何。胸中怒意滔然一阵,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下去,又渐渐泛起腥红,杀意从心底最暗处汹涌而起,嘈嘈杂音弥漫耳际。

    墨不语见他眼神有些狂乱,左颈暗红胎记渐渐显现,忽然怀疑他不是醒着,而是梦魇住了。

    心中凛凛发寒,低唤了一声:“宋渊!”

    宋渊恍然回神,脸上浮起茫然,那神态,真的像刚从梦中醒来的样子。他呆呆看了她一阵,忽然反应过来,松开紧攥着她腕子的手,赫然看到她腕上已有一圈青紫。

    他顿时慌了:“对……对不起……我……”眼中弥漫一层泪花。

    “没事没事。”她飞快地拿袖子掩住手腕,悄悄看他一眼,“你……你怎么样?”

    他不知说什么好,摇摇头,陷入沉默久久不作声。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清醒着,怎么突然如置身恶梦中?情绪忽然失控,还失手弄伤她……

    是魇毒在失控么?

    它潮湿的触角开始从黑夜入侵到白天,从睡梦侵蚀到清醒,正在夺走他的理智。恐惧感不可抑制地浮上来。

    见他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墨不语眨眨眼,把方才的异样感觉先暂揭过去,压下心中不安,面上神色轻松地道:“对了,只顾得吃了,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做了一辆小车给大哥……”他的神魂渐渐回拢,起伏的心情在讲述中慢慢平缓。

    宋渊把那个微缩版的小车留给了大哥,就用手指醮着茶水,在桌面上大体描绘了小车的轮廓。

    “是小木羊啊……”看着他指下的水迹图案,她轻声说。

    “小木羊?”宋渊道:“八面崖的人没提过它叫什么名字,只随口唤作机关小车什么的。竟叫这么个名字么……”有点可爱啊。

    她脸上浮上一丝伤感:“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你起的?”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

    她的眼神深下去:“那年,师父和师兄翻遍古籍,想复制已失传的木牛流马,后来做出这种小车。不敢与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重名,又不敢把名字起得太大以免有不敬之意。那时我还小,推着这小车玩耍,听他们讨论不休,便说……”她的声音低婉。朝霞照在茶铺的门前,清亮又温暖,好似那一年朝阳的光彩穿透久远的时光照映而来——

    师兄看着那辆新做出来的机关车,说:“要不,就叫木虎吧。”

    师父摇头:“这名字太凶。只是运输工具,又不是战车,再说了,孔明先生的车叫「木牛流马」,你的倒叫「虎豹」,大不敬。我看,就叫木骡吧,反正,都是比拟驼运的家畜。”

    远远地,传来清脆的童音:“不——好——听——”

    是七岁的墨不语,正在推着那小车跑来跑去玩得欢。

    师兄笑起来,笑容在晨光里格外好看。他高声问:“那不语说该叫什么?”

    墨不语站住脚,歪头想了想,脑袋上的两个小抓髻分外可爱。灵感忽至,瞳中亮如星子:“就叫小——木——羊——”

    师父拍了几下巴掌:“这个好。羊比牛马个子小,既向木牛流马致敬,又不抢孔明先生的风头。就叫小木羊吧。”

    于是,那种惊人奇巧的机关车,有了这样可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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