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云渊数韶华 > 第88章:他无可选择
    夜,云止客栈的小阁楼里,墨不语正在望着小窗外一方星空发呆,忽有个半黑半白的影子从天而降落在窗外斜檐上,挡住了星光,一对异色瞳幽幽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虽然被黑白判吓过很多次了,还是没能习惯。

    半黑半白的人隔着窗问道:“门主找我有何事?”

    颇有分寸的举止,可见现在醒着的是白判。她前些日子就给传信给各地分号,让他们留意神出鬼没的黑白判,若见到了就带个口信,约他见一面。隔了这么久,总算将他召来了。

    她拍着胸口定定神:“有一事想找先生确认一下。”

    “门主请说。”

    “宋渊的梦行症并非因为中过迷药那么简单,是么?”

    “……”黑白判沉默一下,“我答应他保密的。”

    “我已猜到八分,您保守二分也无意义,这不算您违背承诺。”

    “门主说得有理。”黑白判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宋渊中的乃是魇毒,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寻找验方,却尚未寻到,只找到几样暂缓症状的药物。”他将魇毒的来源疑似一种熏香、以及如果不能解毒,宋渊终会陷入无可救药的魇境,至死不能醒来的情况悉数说了出来。

    听到“魇毒”二字,墨不语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浑身发凉,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黑白判造访良川坝那夜,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如今终于验证了,却料不到情况如此严重。

    给宋渊下魇毒的人究竟是谁?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下此毒手?其目的仅仅是为了折磨他,还是更有所图?

    楼前下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匆匆来到云止客栈门前拍门:“有人在吗?”

    这大半夜的,是何人造访?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随着人声,黑白判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不知藏到何处去了。他因为一身二魂的古怪状态,平时不喜见人。

    但听楼下乌秀娘隔着门问道:“是谁?”

    “在下郡王府护卫赵庭意,求见墨姑娘。”

    原来是赵庭意。墨不语知道他现在已是宋渊的随身护卫。

    乌秀娘声音不悦:“今日太晚了,门主已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赵庭意声音焦急:“若等到明日,公子怕是不成了……”

    “呼啦”一下,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赵庭意面前,吓得他一个趔趄。定睛一看,竟是墨不语。

    她在阁楼听到他最末一句话,慌得直接钻出小窗纵跃下来。她有轻功底子,这点高度不在话下。急急地问:“公子怎么了?”

    赵庭意赶忙将几天前宋渊随宋筑外出,回来便半昏半醒的情况说了,又道:“公子不似睡着,也不似醒着,一直梦呓不止,找好几个大夫看过,京城的御医都请来了,也没见起色。前几天还能灌进米汤去,今天却一滴水也喂不进去了,大夫说,公子昏沉的时间太长,若再无法唤醒,怕是会伤到脑子。郡王记起黑白判先生,却又不知去何处寻他,差在下来问墨姑娘能否联系上……”

    墨不语脸色煞白,竟不知宋渊会突然发病,情况如此严重。她转头便冲着上方喊:“白判先生!”

    赵庭意正奇怪,就见一个半黑半白的身影似是凭空从夜幕中浮现,幽幽飘落,赫然就是黑白判。

    赵庭意这一惊又非同小可,险些腿软。手眼通天的郡王苦寻不到的黑白判,就这样被墨不语一句话召了来。谢大人屡次说墨姑娘是妖女,难道是真的?!

    看她的眼神不禁多了一分敬畏。

    三人匆匆赶到郡王府的时候,宋渊屋里正一团乱,一群大夫争吵不休,其实个个束手无策。

    墨不语与黑白判进去,黑白判诡异的造型一亮相,大夫们险些以为黑白无常合二为一前来勾魂,面露惊骇,齐齐噤了声。几人废话不说,黑白判先到床边查看了一下宋渊的情况,只见他眼睫半睁,眼球微微左右转动,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已发不出声音。脸上一片灰败,竟是濒死之人的颜色。

    墨不语腿一软险些跪倒。几天不见,他怎么就如此模样了?是她的错吗?是她那天说的那番狠绝的话,刺激得他魇毒发作,变成这副样子的吗?若是……若是能早一些知道他其实中了魇毒,她断不会那样果决地划清界限的……是她没能充分估量。

    就是她的错。

    各人心中均是兵荒马乱,唯有白判沉静如水,客气地请所有人出去,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给公子施治。

    事到如今大夫们乐得甩手,所有人都带到院中去等候,包括墨不语。

    大夫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对黑白判评头品足,满是质疑。墨不语则远离人郡默默站着,被强烈的懊悔压得出不得声。

    宋筑并不在这里,而是坐在一片漆黑的书房中,手肘撑在一叠公文上,合目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虽宋渊病重,他也不能撂下公务。尤其是在逐步把谢涂手中的权力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夺回来的时段,绝不敢有松懈。

    这时已批完公文,吹熄了灯想去看看宋渊时,一时头痛得有些目眩,便在原处坐了一阵。

    缓过一些时,起身往门口走,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细碎的步子听上去像女子,他还以为王妃来看望他,便推开了门。

    门外的女子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怔怔站在门口。

    他也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燕舒?你……你怎么……”

    来人是香铺的掌柜安燕舒。五年来,他们偶然也会在一些场合遇到,安燕舒偶尔还会来探望她的闺中好友王妃,可是安燕舒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偶有眼神交错,也似挟着细细的冰凌划过。

    安燕舒低下眼:“我来府中看芸儿,听她说阿渊病了。”

    他点点头:“是。”

    “情况如何了?”

    “病得有些重,已请了不少名医过来。”

    “那便好。你公务繁忙,又要照顾阿渊,也得……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她的声音低而轻柔,如月上笼的软薄的云。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着的脑袋的发顶,半晌才道:“多谢。燕舒……”

    还没等他说出下文,安燕舒便福了一福,道:“民女告退。”

    目送着窈窕的背影远去,宋筑心中五味杂阵。

    小厮忽然跑来说,黑白判先生请到了,他十分欣慰,感觉看到些许希望。

    那天从旧火药库归来时,他还害怕阿渊醒来继续追问,这时却盼着阿渊醒来,无论问什么,无论多令他难堪。

    那天阿渊说:你知道司雷为什么发疯么?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可是,他是知道的。虽然是事后通过暗中调查才知道的……

    那年冬狩,安燕胜的座骑司雷发疯狂奔,为了躲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宋渊,冲入冰河中溺水而亡。宋筑痛怒之下斩了司雷,宋渊受惊大病一场,最后还落下失语症。

    在小宋渊卧病期间,宋筑的暗查便有了眉目。一向训练有素的司雷会发疯,并非是突发急症,而是人为所致。

    是有人给司雷下药了,目的就是除掉安燕胜。

    下药之人的名字也密呈到他面前,是当时刚刚由伴读变成师爷的谢涂。

    宋筑久久看着这个名字,将密报掂起,丢进了一边的火盆中,火焰倒映在他深寂的眼中缓缓跳动,看着纸张化为灰烬。

    他没有发出过除掉安燕胜的命令,可是安燕胜当时的确已成为头顶悬着的一把剑。

    那时父王病逝半年有余,他承袭来的郡王之位尚未坐稳。而将军府也非比昔日——安老将军获罪死于狱中,虽然最终圣意宽容,以功可抵过的理由免了安将军身后罪名,其子安燕胜的军职却被削去,一度在一众青年才俊中消失。那次冬狩,是安老将军出事后他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宋筑,安燕胜,谢涂,人还是那些人,却都不是昔年鲜衣怒马,谈笑风声的少年了。

    宋家与安家世交多年,安燕胜知道太多机密。以往两家交情有多深厚,安燕胜心里就怀着多少敌意,对宋筑来说,就有多危险。

    虽然没人把证据摆到桌面上来,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安老将军的落难,与宋家脱不开干系。

    新上任的年轻郡王一度不知该拿安燕胜如何是好,在友情和利益之间徘徊不定,谢涂,替他做出了决定。

    而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都归罪于无辜的司雷身上。

    反正,它只是头畜牲。

    就连谢涂也不知道他已知道真相。

    对安燕胜他心怀愧疚。可是,如果不是谢涂让安燕胜消失,那么消失的可能就是宋家。他无可选择。

    燕胜是燕舒疼爱的弟弟。燕舒或者并不知道燕胜的死因,却能猜出悲剧的根源。

    这一句“无可选择”,安燕舒接受不了,阿渊……就能接受吗?

    或许,上天总是公平的,做过的事总会付出代价,或早或晚,或应在他自己身上,或应在珍重的人身上,或者要付出至爱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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