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弟的关系怎么越来越差了？黑判说得没错，除了她，再没有谁能帮宋渊抵挡魇毒了。
回头去看宋渊，他有些失神的眼中隐含着颤颤的抖。心中一痛，上前重新握住他的手，又揉揉他的脑袋，努力弥补他从大哥那里受到的伤害，温声道：“你饿了吧？刚醒了不敢吃油腻的东西，我让人给你准备点清粥去。”
他抬眼看着她，忽然翻身成侧卧，将她的那只手拉上去，把他瘦得小了一圈的脸埋进她手心里去，仿佛那是这世上唯一可汲的温暖，唯一可躲藏的地方。
感觉到他有些不稳的呼吸和颤动的睫扑着手心，墨不语一动不敢动，心中充满使命感，尽职尽责地当好一味“药”。手心里，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她简直能看到自己的“药效”正在发挥，甚是欣慰，多少抵消一点负罪感。
而宋渊表面看上去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其实心中早已清清楚楚。他知道墨不语为什么忽然回到身边并信誓旦旦——必是以为她“抛弃”他导致他生病，心怀内疚。
他也知道自己的魇毒的发作固然有这个原因，却也是因为证实了与阿胜哥有关的那个秘密，一时承受不住。
他问大哥的那句“你知不知道司雷为何发疯”没有得到确切回答，却不必再问。大哥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并且不打算给阿胜哥一个说法。
不管谢涂给司雷下毒是不是大哥指使的，都没什么区别了，阿胜哥的血已染在大哥手上。这样的大哥，让他如何走近呢？
出事时他还小，弄不清事态为何会变成那般不可收拾。可是无论怎样，他也不会认同大哥有必须杀害挚友的“苦衷”。
这世上，唯有、唯有墨不语是诚挚可信的了。就算是她留在他身边是出于内疚和同情，那又怎么样？他就使尽浑身解数装可怜装惨骗得她不忍再推开他！
反正演戏的本事，他早就在八面崖练出来了。
宋筑往回走时遇到了谢涂。谢涂平时处理公务到这个时辰也是常事，官袍都没来得及脱就来了郡王府，迎面看到宋筑，赶忙上前行礼，表情焦急：“郡王，我听说公子病情不好，现在情况如何了？”
“请了黑白判先生来，已经好多了。”
谢涂松一口气的样子，抬袖擦了擦额头上跑出来的细汗：“万幸，万幸。”
宋筑挥退左右，道：“涂之，陪我走走吧。”
时辰已是后半夜，快要出正月了，细细的弦月西斜。谢涂亲自打着灯，二人在寂静的郡王府中漫步走着。
宋筑忽然开口：“阿渊记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谢涂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灯光也跟着一晃。宋筑似没看到，接着道：“一些发生在冬狩场中的事。”
谢涂心脏剧跳，低头屏息。在宋筑看不见的角度，眼中突然闪过凶色。
宋筑只道他是惶恐，接着道：“有些事，我虽痛楚，却明白你是出于忠心，迫不得已而为之。发生都发生了，我不会追究，你也不必再为难阿渊了。”
谢涂抬起头时，满脸难言的悲恸神情：“郡王！我……我有罪……那时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才能帮郡王渡过难关……”膝一弯，跪倒在地。
宋筑没有扶他，仿佛没看到一样，道：“天晚了，你回家歇息吧。”
说罢，便大步向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谢涂跪在原处，忘记把手里的挑灯给宋筑。
夜风卷过，扑熄了他撂在地上的灯。谢涂那悲苦低伏的腰慢慢挺直。脸上的惶恐之色也随风扫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冷的笑意。他缓缓站起，掸了掸膝上的土。
宋渊记起过去了？听宋筑的口气，谢涂猜到宋渊记起了什么。他想起司雷的事了。
但是宋筑选择了充耳不闻。安燕胜的一条命，到今日才算真正泯灭，毫无痕迹，不必有任何人为之偿还代价。
谢涂望着深蓝夜幕，发出一声长叹。早知道这么轻易就能被放过，他何需因为被私自跟去冬狩场的小宋渊撞破，而被迫又做了后面那些事！
关于司雷的秘密，在宋筑这里算是过了明处。可是宋筑不知道的是，所谓环环相扣，步步深陷。宋渊脑子里还埋着些东西，有朝一日进一步暴露出更多时，宋筑就未必能接受得了了。
宋渊，真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啊。可恨的是，崖主偏不许他动宋渊！谢涂拳头握得青筋爆起，眼角微微抽搐，闪过痛恨之色。
忍一忍，再忍一忍。
宋筑徒有郡王之称和郡丞之职，其实，早已被一步步架空了。如今的昭平郡，其实已握于他谢涂的手掌心，不是吗？
墨不语几乎每天都到郡王府中探望宋渊，有时给他送点白判开的药，有时捎点他点名要她代买的琐碎物件，总之，多的是进府的理由。宋筑与弟弟同住一府，反倒接连几天不打照面，只让小厮每天汇报情况。
在她的陪伴下，宋渊飞快地好起来，梦魇的情形大有改善，小半个月过去，脸颊丰润了许多。也开始有精神鼓捣些这样那样的机关器。
宋筑知道这是墨不语的“奇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甚至两人还一起去了趟良川坝呆了几天。宋渊给工匠们出了图纸，分派好工段流程，正式开始批量生产机关车小木羊。
在宋渊的监工下第一批小木羊刚刚完工投入使用，就接到郡王的信，令他们二人回府。临行前，宋渊叮嘱乔校尉拨出人手守好工场，监督工段间不可串行的规矩执行。乔校尉连连答应。
上次因为他的误判，险些中了盗匪的计，害得这两人吃了不少苦。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重罚，好在郡王大量，放过了他。一直到将二人送到坝下，都没好意思正眼看他们。
此时已是二月下旬，春意在这片北方土地上绿茸茸地露出头角。
路上，墨不语骑在小司雷背上，手一伸，递给宋渊一小块黑乎乎的石头，递到他手里。
“你要的东西。赵禽跑了好几个集市才找到的。”
他笑盈盈接过看了看：“就是这个，多谢。”
她好奇地问：“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给你做个小物件。”
她顿时来了兴致：“给我做？是什么啊？”
他深深看她一眼，眼神中忽然像多了一个算计的小钩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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