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云渊数韶华 > 第126章:你明明活着
    只听公输勤说:“伏杀事件时,老郡王已经病重垂危,不是宋筑谋划的,又能是谁?你真的相信谢涂一个小小伴读,那个时候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如此庞大的野心吗?不语,你太相信宋筑了。就如他推托掉谋杀安燕胜的罪行一样,伏杀之事,他也会把罪过推到谢涂头上。

    对了,还有安老将军。那场伏杀计划,其实是把安老将军算在内的。宋筑知道安老将军的罪名是被陷害的,再加上他功勋累累,关不了多久其实就能出去。

    他故意让谢涂带来假信息,谎称安老将军会被私刑处死狱中,原是想让我们劫狱,然后在路上连安老将军一起伏杀。

    如果安老将军真的越狱,就算是无罪,也坐实罪名,死无对证。不幸中的万幸,安老将军不肯跟我们走。

    后来他得知安燕胜被害,我和师父也被杀,没能撑到等来皇帝的免罪诏书,愤极自尽,还是让宋家父子如了愿,但他总算得以平冤,身后清白。

    老郡王死后,郡内各制所驻地的将领人心不齐,地方官各有私心。宋筑虽年轻,却心机极重。他利用谢涂的野心和贪婪清除异己,更加高明的是,他还通过谢涂利用了几路匪帮的势力打压地方官,维持微妙的稳定,给他自己争取几年时间站稳脚跟。

    现在,他用不到谢涂了,就在你和宋渊面前卖惨,利用你们除掉谢涂。宋渊总归还是他的弟弟,安家、我们、谢涂,却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兔死狗烹的牺牲品,你还不明白吗?

    不语,你醒醒罢!你从小就心眼多,可是,你的心机连宋筑的一点边角都及不上。”

    她微微摇着头,喃喃道:“不,不会的……”

    “不会?”他冷笑道,“邹邢中了不归香后,神智渐失,我问过他,伏击和屠门,是纯粹的报复,还是受人指使。他在阿姐鼓的控制下不会撒谎,他说……”

    墨不语微微睁大眼睛:“他如何说?”

    他一字一句答:“是受人重金雇佣。”

    “是……受谁雇佣?”

    “他说不知道。香毒发时他只能表述简短的语句,详细情况无从得知。不过,盗匪收钱杀人乃是常态,雇主有的是办法隐藏身份。万旗山与我门早有私仇,接这一单生意可谓一举两得。可是你想,那时谢涂还未封官敛财,怎会有钱买凶?能出得起这份重金的,除了宋筑,还有谁?!”

    墨不语心中一团乱,一时失语了。

    公输勤看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声音柔和起来:“这些年我以隐姓埋名,化身八面崖崖主。为扩大势力,假意与万旗山结盟,然后把邹邢变成傀儡人,万旗山全部匪众,实际已由我和燕舒掌控。

    啊,对了,谢涂一向喜欢官匪勾结从中获利,万旗山主也在他勾结之列,却想不到山主已变成傀儡人,操纵傀儡线的是我。

    谢涂可帮了我大忙,昭平郡各府库听财物,倒有一半通过他的手倒腾到了我们这边。他现在是我的一条狗,多留几天他的狗命。扣下玲珑令之罪,过后会跟他好好算。

    我积蓄力量,不但要让宋家血债血偿,还要夺来宋筑拥有的一切。你也知道,我与朝中毕国公接上了头。毕国公一向与宋家为敌,有他相助,必能事成。

    我也知道我走的这条路不光彩。既然为匪,免不了夺财伤命才能维持运转,脚下踏着太多无辜人的血。我知道你心地纯良,而我已变得如此肮脏,原不想把你卷进来,就当天人永隔,再不相认。”

    她心中委屈顿时席卷而来:“你……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挺过来的吗?我逃亡时抱走你的一截残臂,给它筑墓,权作同门所有亡魂的归处。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墓前坐坐,就算在墓前也不敢哭,怕哭塌了勇气,再捡不起来。可是你……你明明活着,却不肯出来……”眼泪冒出来,恨恨地擦了又擦,总是擦不完。这些年无论如何难,如何恐惧也不敢哭泣,这时候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喑哑的声音黯然:“有时候你在墓前坐着,我就在你身后远远地看着你。那时,你才十二岁,我何尝不心疼啊……却不敢上前。这些年我一直悄悄关注着你,我知道你小小年纪苦苦撑住门庭何等不易,可是我不敢帮你,一丝一毫的瓜葛也会为将来埋下隐患。我也从来不敢入住一次云止客栈。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可怖可耻的我,原打算今生今世不与你相认的,可是……你竟然投靠在宋筑门下。”

    他苦笑起来:“毕国公曾想除掉你,却知道你对于我的意义,为了合作,他也不敢擅自动你。我跟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也会与我并肩作战的。是不是,不语?”

    他沙哑的嗓音里缱绻着温情,一如小时候她任性时,他温柔哄她的样子。

    她静静站了良久,心中转动的念头,如刀子般的来来回回地割。眼泪已经止了,眼底只有暗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开口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把宋渊做成傀儡人,意欲何为?”

    看着她眼底的冷色,崖主的声音也凉了下去:“不语,我问你话呢。你会与我并肩,是吗?”

    她的声音凶狠起来:“我问你,把宋渊做成傀儡人,意欲何为?”

    他伤痕累累的脸扭曲时更加可怕:“你知道了宋筑的真面目,还要继续投靠宋家吗?”

    她沉声道:“我相信宋筑,不会是他做的。”

    “呵……就是为了宋渊吧?为了一个男人,你便选择对真相视而不见,背叛师门?”

    她缓缓摇头:“师兄,我拿不出证据,可是以我对宋筑的了解,那么毒辣的事,不像他的作风。”

    “愚蠢。”

    “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她牙一咬,突然冲向那只搁在桌上的阿姐鼓。只要把这只可怕的妖鼓摔碎,一切就都解决了!公输勤步法微动,斗篷飘飞,鬼魅一般急袭过去,坚硬的铁手掐住她伸过去的手腕。

    她顿时觉得骨头要碎了一般,倒吸一口冷气。

    公输勤抓着她的腕子一掀一推,推得她后背撞在墙上,布满烧痕的脸瞬间近在眼前,铁制右手的手指上弹出尖刃,朝她咽喉划去。

    利刃在她颈前一毫前停住,空气瞬间如凝固一般。

    离师兄这么近,她看清他的脸上唯有一只右眼还是昔日的形状,眸子却也再也没有过去那种黑白分明,清澈无尘,而是被血仇浸染成发红的颜色。他说:“小师妹,你知道么?生死在大义面前算不了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她的眼泪忽然冒出来,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悲伤她痛心怀念了五年的人,终于活着出现在面前,身心却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崖主忽然撤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低低冒出一句:“既然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你若仍然执迷不悟为宋筑所用,下次遇到,我绝不会客气。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那点本事,不是我的对手。你走罢。惊动了其他人,你就走不掉了。”

    她没有立刻走,说了一句:“师兄,就算真相如你所言,师父也不会认同你的做法是所谓大义。”

    崖主没有回答。

    多说无益,她深深看一眼他的背影,身形轻移,飘出洞室之外。

    良久,沉寂如死的洞室中才悠悠响起话声:“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

    盗匪山皮忽然急急忙忙跑来:“山主,山主!不好了……”

    一片黑影拦在山主的石椅之前,山皮打了个哆嗦:“崖主……您……您在呢……”

    “山主睡着了,有什么事我转达便好。”

    “周砚青的媳妇和那帮人不知怎地撬开了锁,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崖主时不时代替山主发号施令了。山主本人没意见,山匪们也渐渐习惯,既然偶有疑惑,也有意无意地装聋作瞎。毕竟山主看着越来越糊涂了,而崖主是个给他们输送来无数机关利器的厉害角色,他们只是混碗饭吃,跟着谁干不是干?因此山皮等匪众心目中,八面崖崖主其实已经代替了山主。

    崖主低声叹气,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还顾得带上别人……”

    “崖主说什么?”

    崖主不耐烦的语气道:“洞府通道复杂,他们逃出牢笼也找不着出口,搜就是了,这点小事,何必惊扰山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多叫几个兄弟去搜……”

    山皮讷讷退出,腿肚子有些哆嗦。不知为何,虽然山主手撕活人杀人如麻,这个整天裹得一团黑的崖主,却让人感觉更可怕。

    墨不语带着十八名老幼妇孺,想从蚁穴一样的洞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这里面住着许多盗匪,就算是空无一人,一般人被丢在这洞里,毫无方向感,到处是弯曲的支洞岔路,怕是被困一辈子也未必出得去。

    但墨不语竟然带着这支杂乱拖沓的队伍,躲躲藏藏、跌跌撞撞找到了一个出口。

    这套庞大的洞府是公输勤设计的,其思路源于锁云门最基本的奇阵术,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合九宫八卦,墨不语两次出入地牢时顺便摸了一个方位,已判断出哪是死路,哪是生门,甚至不用把洞府走遍,也能大体推理出它的形状和各部分功用、人群聚集的方位、守卫安插的地点。

    也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本事,公输勤才会说那句“你走吧”,他知道她能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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