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妖精都进了寺,不只白泠,还有一只雪妖和一只五尾狐狸。白泠可以排除,至于另两个,红凝也认为可能性不大。首先,郑可入寺才遇害,可见那妖怪必是寺里的,而且郑可曾多次来天和寺,直到前日住进来换掉了带“佛”字的东西才在夜里出事,说明那妖怪白天不能现身害人,并且惧怕佛法,修为不会太深,贺兰雪与陆玖能在寺里随意走动,杀人根本不需要条件。
红凝躺在床上想了半日,爬起来,决定再叫白泠一道去池塘看看,也许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
白泠站在门外。
红凝诧异:“你在这儿做什么?”
清沉视线移向别处,白泠没有回答。
他是担心陆玖会来找麻烦?红凝很快明白缘故,心中一暖:“我们再去池塘看看吧。”
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人等在外面,白泠视若无睹,只管往前走。
“白泠!”贺兰雪拦住他。
“让。”
“师兄,我就在那边,有事叫你。”红凝识趣地找借口脱身,不待白泠多说,快步就走,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白泠,但她实在不想惹也惹不起这个麻烦,贺兰雪太过疯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别人没必要去掺和,叫白泠自己解决更好。
“让。”恼火。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她是我师妹,你不要无理取闹!”
听到解释,贺兰雪声音果然软下来:“你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又……”
红凝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白泠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真让贺兰雪误会,说不定自己也会落得小珂那样的下场。
转过墙角,前面就是池塘。
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红凝差点摔倒。恍惚瞥见一团白影躺在地上,她立即后退,避免去看那双眼睛,同时张口就想叫白泠。
“麻烦抱我过去下。”懒懒的声音。
听出不是陆玖,红凝止住呼救的念头,低头打量他:“你是谁?”
地上那人模样倒还过得去,与众不同的是,他生着一对长得出奇的耳朵,两只眼睛半眯着,闪着诡异的红光。
是只兔精?红凝反倒镇定了,这妖精还未完全脱去本形,法力绝不会太强,难道就是他在作怪?
兔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喂,呆了?”
红凝叹气:“要抱你去哪里?”
见她不害怕,兔精未免意外,迟疑片刻,伸手往池塘另一边指了下:“我住在寺外,你先抱我过去那边。”
“好。”红凝俯下身作势要抱他,却在暗地里悄悄握住一张符,念咒。
兔精全无防备,察觉被制,大惊:“你做什么!”
妖气不重,应该没有害人之心。红凝有点怀疑,拔出腰间小剑指着他,冷着脸吓唬他:“人是不是你害的?再不说实话,必招天雷把你打回原形!”
听到打回原形,兔精急了,求饶:“我并没害谁。”
红凝立即问:“郑可是怎么死的?”
兔精疑惑:“郑可是谁?”
红凝道:“这寺就是他出钱修建的,你怎会不认识?”
兔精分辩:“我平日很少出来,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见它的确不像说谎,红凝失望,还是不甘心:“你住在附近,就没见寺里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这寺里有没有别的妖怪?”
她本是随口发问,兔精却似乎真的想起什么:“你说死人?对嘛,有人死了!”
红凝暗喜:“你知道什么内情,如实说来。”
兔精道:“这事只有我知道,说与你,你须放了我。”
红凝毫不犹豫应下。
兔精想了想道:“池塘里的确是死了个人的。”
红凝道:“是前几天的郑可吧,谁害得他?”
兔精道:“什么前几天,是十年前。”
红凝惊讶了:“十年前?”
兔精恢复懒懒的模样:“十年前这里还是个小寺,只有几间房,那天夜里我出来乘凉,见一个和尚和一个绿衣人坐着说话,那绿衣人说着说着就要看什么龙宫水晶瓶,和尚就拿出来给他看,那人连声赞叹,说好宝贝呀价值连城呀,后来趁和尚不注意就把他杀了,用铁链子捆住沉在池底,自己拿着宝瓶走了。”
红凝倒吸口冷气。
无意中竟打听出这件陈年旧事,因贪心杀人,怪不得郑可不让清理池塘!和尚无故被害,尸身至今未见天日,必定难入轮回。
红凝问道:“那和尚是谁?”
兔精摇头:“这却不知。”
十年前寺里有哪个和尚失踪,要打听应该不难,红凝告诫两句便放了兔精,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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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小僧还未入寺呢,”小阁楼上,小和尚一边整理经书一边道,“别说小僧,住持都是后头才来的,这些年敝寺的人也不曾少过一个。”
红凝奇怪:“依你说,十年前这寺里就没有人留下来?”
小和尚放了经书,解释:“当年此地十分荒僻简陋,只有一位海明师父守着,哪有今日场面,后来海明师父云游去了,将寺交与郑檀越打理,郑檀越很是守信,出资重新修葺寺院,请来德高望重的主持,才有了如今的天和寺。”
红凝心思转动,口里却笑:“怪不得郑公子会资助天和寺,原来是念着海明师父的交情。”
小和尚笑道:“他二人原是好友。”
红凝问:“海明师父有没有回来过?”
小和尚摇头。
这就对了!红凝听到这里已大致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寺里这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那个池塘?”
小和尚想了想:“不知算不算怪事,那池塘的莲花开得比别处迟,落得却早,小僧因为觉得有趣,还私下记了日子,无论那些莲花先前开得多好,都会在六月十六那天落完花瓣呢。”
怎么又与莲花有关了?红凝诧异,若有所思。
小和尚道:“去年夏夜,有位师兄还说在池塘边看见了一个红眼睛长耳朵的妖怪,吓得他病了好几天。”
兔子跑出来乘凉,吓到和尚。红凝暗笑,怕他生疑,故意移开话题:“这两天没让人进来上香?”
小和尚垂头丧气:“上什么香,将来能逃出一条命就是万幸。”
红凝忙问:“怎么了?”
小和尚低声:“实不相瞒,郑檀越在敝寺出事,迟迟拿不到凶手,纵然知府大人不追究,将来陶知县也必不会放过我们,如今叫人守在外头,就是怕我们跑了。”
狗官!红凝暗骂,好言宽慰他两句,问了些别的事才匆匆离开,刚走到廊下,就听得几名衙役围在一处说话。
“郑可死的那房间有鬼,这几天弟兄们离远些!”
“真的假的?”
“吓你们做什么!昨晚我和赵三路过,听得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我二人壮着胆子推门看,却什么都没了!”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
“姓海的不知几时才肯走,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悬着呢,晦气!”
……
和尚,池塘,莲花……现在居然又有女人掺和进来了,事情听上去越来越复杂。红凝皱眉,没有惊动那些衙役,回房将此事告知白泠。
白泠道:“不是海明,寺里并无怨气。”
鬼和妖不同,死后魂魄无所依附,无处藏匿,只能游荡在尸体附近,因此难逃黑白无常捉拿,除非它怨气冲天,鬼门进不去。正因为有怨气,有道之士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如今池塘没有怨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海明和尚已经归去地府了。
“或许海明师父已经想通了,但如今他的尸骨沉在池底不见天日,就算去地府,恐怕也没这么快入轮回,”红凝喃喃地道:“既然害郑可的不是海明师父,就一定是那女妖,她也跟郑可有仇,到底有什么仇呢?”
白泠突然道:“我要回去看看。”
红凝回神,不解:“怎么?”
白泠沉默半晌,语气里有一丝不安:“贺兰雪行事素来冲动,不计后果,昨日跟我说了些气话。”
贺兰雪个性偏激,太容易迁怒别人,为了逼他回去,干出什么疯狂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文信道行高深,但那女人的狠劲可不是文信比得上的。
距离太远,传音符早已失效,红凝也有点不放心了,点头:“要不我们都回去吧。”
“妖狐已经走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看看,带着你太慢,”白泠说完拉过她的手,将一只晶亮透明的手镯戴在她腕上,“有急事就叫我,我明日再来找你。”
这件东西红凝小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甚至还曾因为好奇拿它做过试验,每次白泠都能及时赶到,然而自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便不肯再用了,如今见白泠又拿出来,她不由叹气,勉强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总让内丹离体,很伤精神也很危险的。”
白泠看她一眼,推开她,出门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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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天色,池塘边摆着一张香案,上铺黄布,设了蜡烛香炉令牌等物,以及许多三色纸写成的符。
头一次单独办事,红凝并无把握。海明师父虽与此案无关,但他无辜而死,尸骨沉于池底不见天日,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安心入轮回,而自己若是直说池塘有尸体,恐怕没人会相信——陶知县本就有意为难不说,此事闹出来更会牵连到他,因为他家里正收藏有一只郑可送的水晶瓶。
要让海公相信,就要先让他相信世上有鬼妖。
这次的神很特殊,文信都从未请过,更别说红凝连普通口诀也记不全,她只得揣度着行事,先是恭恭敬敬叩首,全神念咒,然后拿剑挑起三色符纸往蜡烛上点燃,默道:“弟子红凝,谨拜上花神座下,神君有知,令牌起……”
话虽不伦不类,意思却也清楚。红凝默念完毕,便紧张地盯着那三块令牌,目不转睛。
没有动静。
红凝继续念咒烧符纸,重复了三四次仍不见效果,只得叹了口气,打算放弃,正准备收拾东西,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带着异香,纸灰四散。
“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
自己这水准能和神仙交流已算难得,哪能请到真身驾临!红凝第一反应就是出了纰漏,正在惊慌,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暗喜,没请到花神,却请来了认识的花妖,也算意外收获。
锦绣走过来。
红凝本欲称大哥,又觉得不妥,人家可能是几百上千岁的前辈,于是去了称呼问:“你怎么来了?”
锦绣没有回答,只看着香案上那些符纸,含笑道:“请花神?这样是请不到的。”
红凝脸一红:“我就试试。”
锦绣轻声:“既不想修仙,也不好好学法术,将来一个人怎么在这尘世中活下去?”
话中全无半点嘲讽之意,是感慨,隐约还透着一丝担忧。红凝听得呆了呆,镇定地开玩笑:“让师父师兄他们养我啊,我不能长生,肯定会比他们先死,再不行,就早入轮回早投胎算了。”
锦绣沉默片刻,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须记得,一切都是天意,命中注定的劫数。”
话说得玄妙,红凝听得莫名。
锦绣见她发呆,不由笑问:“你想请花神做什么?”
红凝回神,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他,末了道:“我怀疑是这池塘里的莲花在作怪。”
锦绣转脸看池塘:“何以见得?”
潜意识里想要信任这个人,红凝不打算隐瞒:“事隔十多年,周围没有怨气,海明师父的魂魄肯定已经入地府了,他们昨晚听见那房间有女人的声音,更说明不是海明师父,花事素来归花神花仙执掌,这里的莲花却开得古怪,每年六月十六之前全都凋谢,怕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吧,除了莲花妖,别的妖怪谁能这样自如地控制花时?”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郑可生前作恶太多,故有此报。”
红凝赞同:“郑可虽然该死,但我们还不知道这莲花妖是善是恶,难保她将来不会再去害别人,而且她杀了郑可,就该出来说清楚,以免连累寺里这些和尚,陶知县肯定会迁怒他们,若她一意孤行,连累无辜,我就只好逼她现形了,到时候修为尽毁,可怪不得我。”
锦绣皱眉:“花木百年,届时便降下天雷,避过才能成妖,再修三百年又要历小劫,五百年大劫,两千年度劫成功,方能成小仙。”
他关切同类也正常,红凝理解:“我知道你的意思,正因为它修行不容易,事情没弄清楚,我也怕冤枉了她,所以想找她问问,可她始终不肯现身,我才想到请花神代为召令。”
锦绣点头:“你做得对。”
红凝忍不住试探:“你……也跟她一样吧?”
锦绣果然微笑,没有否认。
这话问得唐突,红凝原本还担心他生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笑:“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
锦绣道:“想要我帮你?”
小心思瞒不过他,红凝承认:“你能不能见到花神?”
“此事其实不须旁人插手,”锦绣看着池水,“她并非不愿出来,只是寺里处处有佛法,又有朝廷命官在此,官府的带刀衙役煞气甚重,她修为尚浅,不敢现身。今夜子时,你可叫他们解去武器,除去官袍,到池边等着,她自会出来。”
怕佛珠法器就罢了,原来她还怕带刀的衙役,怪不得那些衙役听到声音推门进去,她就跑了,看来她也很想出来说清楚。红凝放了心,又好奇地问:“你不是普通花妖吧,是……花仙?”
锦绣笑而不答。
红凝想起一事:“你知不知道中天王是谁?”
锦绣道:“怎么?”
红凝将前日恶龙潭钟仙的话复述一遍:“他说拜上中天王。”
锦绣摇头:“他本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嗜睡,千年前曾误过一次,幸得帝君宽恕,想不到他还是不改陋习,会有今天,也是注定的劫数。”
红凝自言自语:“可他说见过我,还说我跟中天王去看过它。”
锦绣不语。
红凝狐疑地打量他:“你是什么?红山茶?茶花仙?”
锦绣低头盯着她,风目里是满满的笑意。
仗着他脾气好,红凝大胆了:“好个花仙,现原形让我看看。”
锦绣道:“让花仙现原形,很无礼。”
红凝有意吓他:“我是山野丫头,不懂什么礼,你不怕我生气了作法收你?”
“胆大无礼,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锦绣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天色不早,快去办事吧,晚上我再来。”转身走了几步,消失。
配红山茶?周围空气中依稀还飘着香味,红凝涨红脸,忽然觉得心慌,忙转身朝海公的住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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