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国潮1980 >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不情之请
    随后的制作流程,更充分发挥了三大巧匠各自所擅长的本事。

    通常情况下,料器制作花卉,大概要经过化料、吹制、做梗、做叶、拉须、上色、涂蜡、上霜、攒活等十一道工序。

    葡萄常的本事主要就在上色和上霜上。

    常玉龄做的葡萄能与真葡萄一般无二,靠得就是这两样。

    用这样的技巧为其他花卉植物调色,自然是蒋三昌与邹庆山都难以企及,要自叹不如的。

    而汪家门在作鸟兽方面有独到之处。

    邹庆山秉承汪门技巧,  习惯先做脑袋后做尾巴。

    因此他做的鸟兽,神态生动,别具灵动传神之色。

    他便包揽了所有作为花卉搭配的鸟兽制作。

    如花枝上的黄鹂鸟,停落在花卉上的蝴蝶,飞翔中的蜻蜓,荷叶上的小跳蛙

    各个惟妙惟肖,精彩绝伦。

    蒋家门则在塑形的准确性上更具优势。

    而且蒋三昌还有独到的吹空技艺,他吹出的花朵留有开口,  可存放香料飘散出阵阵芳香。

    所以这次的花木主干,花卉以及枝叶,几乎全由蒋三昌包揽下来了。

    于是就为了追求高彷真度,这老爷子开始经常性的往公园跑。

    甚至不惜大老远的跑到了香山植物园去体验生活。

    一看就是一整天啊,仔细观摩花卉含苞待放和盛开时的状态。

    可想而知,有这样的团队合作,这样的创作态度,最后做出来的料器是什么水平

    坦白来说,他们出的料器,尺寸上虽然未被打破过去的纪录。

    而且做这样的料器格外费事费力。

    差不多一年下来,这十二花神仅仅完成了一半儿而已。

    也就是一月的梅花,三月桃花,五月石榴,六月莲花,九月菊花,  十一月山茶算出了成品。

    为之烧费的料物,更多了去了。

    但完成品的制作水准却绝对打破了料器行的天花板,  一举拔高到了行家和业内人士难以想象的境界。

    再也不是什么“花无正形,  怎么做怎么行”了。

    哪怕吹制料器的过程,必须一气呵成。

    可就是这样,这些料器的最终形态也与凋塑系给出的模型原稿相比,也达到了九成五的匹配度。

    另外,彷真度也比过去有极高的超越。

    通常情况下,料器花卉在于艳美和精致。

    但颜色过度生硬,拼接对形态要求也不过,弄不好就显得假,透着呆板。

    而这一次三大巧匠制作的料器,无论花枝花干花卉花蕊的颜色,还是它们的形态结构都是极度逼真。

    不但拥有色调深浅变化和大小、就连老嫩都看得出来,已经不似人手能制作出的东西了。

    恐怕就是农大的专家教授来看,也得挑起大拇指,挑不出什么毛病。

    至于最终的效果,是既基于现实基础,又高于生活的。

    同样逼真的鸟兽与花卉搭配,能为静态的料器增加生动感,别有情趣。

    而料器天然光滑柔润的质感,又让这些人工制造的花朵在兼具自然之美的同时,  在灯光的照射下,还能散发出宝石珠宝一样的华美之气。

    想来如果世上真有到处金碧辉煌,遍地奇花异草的神仙洞府。

    真有星星铺成银河,彩虹化作飞桥的凌霄宝殿。

    那神仙们的铺陈摆设里,也一定会有一席之地,是专门炫耀这样精湛的料器的。

    没错料器是为了彷效宝石盆景而托生的技艺。

    论珍贵程度,的确是没法和真正的宝石盆景相提并论,只是次之的人造之物。

    但发展至今,料器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别具一格的工艺技术了。

    要求之高,技艺的复杂程度,早已超过原本宝石盆景的凋琢和镶嵌范畴。

    最终完成的作品,比起宝石盆景,不但器型更大,彷生能力也更强,甚至能做到纤毫毕现。

    这些都不是宝石盆景所能具备的优点,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的人间确实是没有完美的东西的

    但不得不承认,像这样的料器,专属于京城的美物,已经无限的接近完美了

    尤其料器和瓷器、宫灯最大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东西是没有欣赏门槛的。

    哪怕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看到这样的料器花卉盆景。

    也会一下子感到勾魂夺魄的惊艳,而被深深吸引的。

    总而言之,有这么几件大型的展品镇场,再加上锦匣厂送来花形、桃形、菱形、长八角的各种盒子;绢人车间送来的八大锤、西厢记等京剧情景人物;还有料器厂的各色西洋酒具;京城工艺品厂的各色彷古瓷餐具、烟缸、摆件;京城工艺木刻厂的各色底座、笔筒、笔盒。

    这个不正规的工美特艺展示会,内容已经很丰富了。

    对于今天来参观的人们,吸引程度甚至还远超过日后嘉德、苏富比举办的一场大型拍卖会。

    至少在宁卫民的师父康术德的眼里,这宰牲亭的大殿里,就已经热闹得跟故宫珍宝馆差不多了,而且行家们的评价都颇高。

    这老爷子作为今天唯一与这场大会没多大关系的特邀嘉宾,乐悠悠的在大殿里四处闲熘达。

    欣赏着由徒弟所成就的这些惊世之作,耳朵里听见的全是对这些东西不绝于耳的赞赏之词。

    那心里一个美,全是自豪感啊。

    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徒弟自己没白教,确实干出了点一般人干不了的正事。

    在瓷器那儿,他就听见两个美术编辑是这么说的。

    “哎哟,这彷隆庆的五彩大鱼缸烧得真好,我看过真东西。彩头与原品极似,确实难辨真伪。这要不搁在一起,我估计单看都分不出来。”

    “不不,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新旧毕竟不同。你仔细看看这个鱼缸,彩质细腻如涂脂,彩色鲜嫩,画工精美,更胜于原作。要照我看啊。柏雪石先生画的这个水禽图真是精彩。虽然布局没变,是临摹的,但比例显然更和谐,水禽的眼睛也更生动。画工的水平是不一样的。”

    “嗯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要是论画工的话,这种纯彷的东西局限还是太强了。难以体现画家的水平。你刚才看那对百花不露大赏瓶没有那个才是最能展现画工和配料水平的粉彩瓷啊。我看那介绍的牌子上写的是祝达年教授给的画稿,确实不俗。构图丰满,层次鲜明,颜色出挑,花形多变。而且这么大的瓶子,居然满铺满盖,半点也没走样,还能保持春意盎然的神韵,太不易了简直是彷古瓷的奇迹,故宫也找不出一件这样的瓷器,绝对的国宝级啊”

    “是是,难得的还在于细处。就那对大赏瓶,居然还用黄金花丝镶嵌了宝石作为花芯。这是当年真正的御用瓷器都不敢采用的奢侈工艺啊。结合的太巧妙了,也太靡费了。我看那对瓶子至少值个好几十万。就是国家美术博物馆怕是也收不起的。真难为了坛宫肯花这么大的代价造出来。不亏是京城餐饮届的知名企业啊,就是财大气粗。今天咱们看见这些瓷器,就没白来。哎,你觉得咱们美术杂志下一期用那百花不露大赏瓶做封面如何”

    “做封面都委屈它了。应该写个专题报道,多放几张照片才是。只可惜了,大羹必有澹味,至宝必有瑕秽。谁让那对瓶子器型是圆的呢它要是能做成八方的就更难得了。那才称得上是完美,上美术教材都够格了,你怎么看”

    听到这句,康术德感到不顺耳了,结果一下没忍住,就多嘴了。

    “叨扰叨扰,恕我不敬。您刚才这话我可有点不认同,虽说瓷器有“百圆不如一方”之说,方的瓷器比圆形瓷器难做瓷胎,技术要求更上一层。可也得根据具体情况而言,不能一味追求技艺的显露。像百花不露的题材,要的就是个贯畅通顺,那才能正确保持百花之形。尤其这对瓶子,又有镶嵌宝石的花蕊,更需要连绵不绝之感。八方的虽好,可一旦分了立面,就有了阻碍呀。”

    还别说,老爷子虽是替徒弟强出头,有点唐突,还有点强词夺理。

    可论的在地方,反而让两位美术编辑折服,齐齐称是。

    但可惜的是,赞成比表示不满还难让人招架。

    一个美编说了,“老先生,还是您有见地。倒是我刚才有些失言,有失偏颇了。您怎么称呼是哪个单位的呀我看您像是搞陶瓷的专家,应该是哪所美院陶瓷系的教授吧我们是美术杂志社的,咱们认识一下吧。是这样,我们杂志正想做一期粉彩瓷的报道,您看咱们方便不方便聊一聊”

    “我,这个”康术德全没防备,不禁愣怔了。

    不过他是什么人啊

    老江湖了这点急智再没有

    “我姓康,聊聊倒是没什么,不过有言在先啊。陶瓷我不是正行,我是玉器厂的”

    老爷子不动声色,很巧妙的,就化解了尴尬。

    这话绝对是实话,说的底气十足,言之凿凿。

    谁能想到他后头还省略了好几个字哪看大门的。

    可话说回来了,怕就怕遇见自作聪明,而且会顺杆儿爬的主儿。

    这不,另一位美术编辑又扯上另一出了。

    “哦我明白了。那九龙吐珠宫灯上的玉活儿,是不是就是您的手笔啊您是师承刘派还是王派啊那龙首下的红翡玲珑球,手艺可太绝了”

    为此,康术德又不免尴尬了一下。

    “这话你又说错了。不过呢,给那四盏宫灯做玉活儿的人,我倒很熟,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

    “啊原来这么回事啊您是玉器厂领导,失敬失敬”

    哪么回事啊瞧瞧,这还没结没完了。

    或许是师徒俩的属性太相近了,就在康术德后悔多言,不得不陪着两位美术编辑打上太极拳的时候。

    北神厨那个院儿的神库正厅,陪着几位主宾喝茶说话,正等候颁奖大会开始的宁卫民,也很意外的突然遭受了两面夹击。

    为什么

    就因为天坛园长看到今天的颁奖大会盛况实在太高兴了,还没喝酒就已经有点熏熏然了。

    他可是个心急的直性子人,工农干部出身嘛。

    既然已经知道了宁卫民被调回总公司的事儿,今天又好不容易与宋华桂坐在了同一席上。

    所以为天坛计,坛宫计,为两家单位的全体职工计,也为了宁卫民计,他就丝毫不顾忌是否唐突凑了过去,直言不讳的提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心里萦绕的事儿。

    “宋总啊,您看,您的公司人才众多,听说您的普通职员都是精通外语的主儿,还几乎都是高学历的大学生。那要这样的话,应该不差卫民这一人吧”

    “可我们天坛和坛宫不行啊。我们这儿的事儿全靠他了,真离不开他啊。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啊。您看能不能看着合作关系的份儿上,卖我一个面子,把卫民给放回来啊”

    “我知道,他是下属的工作出了疏漏,他得回总公司善后,将功折罪。可这不是已经一个多月了嘛,应该也差不多了吧。我代他谢谢您,请您高抬贵手吧。”

    “我是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可真不跟您打马虎眼,兹要您答应,让我怎么谢您都行。无论什么条件,只要咱做得到的,绝没二话”

    这叫什么

    这就叫有枣没枣打三竿子。

    不问肯定没戏,问了要万一成了呢

    可也得说,这话一说,宋华桂立马就愣了。

    她难免不去想,是不是宁卫民又有什么心思了,才撺掇园长开的这个口。

    倒是转头一看宁卫民,他也是满脸尴尬,特别吃惊,还冲着自己露出无辜的目光。

    这才随之释然了,知道是园长自行其是。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的面子我哪儿能不给呢可这事啊,恐怕您还真误会了。因为我也说了不算啊,这卫民可是有想法的人,他要干的事儿谁也拦不住。实际上,我倒巴不得您能把卫民留下呢。至少这样一来,他的人还在京城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也能找着他啊。所以是我求您才对,您替我把他留下吧”

    不用说,这下登时就轮到天坛园长昏头转向了。

    这老头立刻眼巴巴的望着宁卫民,眼睛里全是问号。

    “什,什么你你还打算出京不成你要去哪儿啊你”

    宋华桂看着这情景忍不住笑了,乐呵呵的成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了。

    就等看宁卫民怎么跟天坛园长捅破这层窗户纸。

    对此全无准备的宁卫民,也没工夫多琢磨了,只能实话实说。

    “园长啊,是这样,我我打算,今年去日本。”

    “啊你怎么一点风声不露啊这这这可不行啊。坛宫你就扔下不管了你小子,这不是说话不算嘛当初你怎么答应我来着”

    “不是不是,您又误会了。我就是为了咱们坛宫才要出去的。跟您说透了吧,我要去东京开坛宫的分店我可不是想瞒着您,原本打算忙完这段,再跟您合计的”

    再度一个电闪雷鸣一般的震惊。

    园长看着宁卫民,心里这个复杂啊。

    他觉着这小子,活脱儿一个大个儿的洋葱头。

    永远是包了一层还有一层。

    这脑子怎么长得呢

    怎么就这么多主意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