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国潮1980 >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心生敬仰
    “这烟您老抽着好,就拿着吧。俺家里还有多半条,回头也给您老送来。”孙五福趁热打铁卖好。

    “哎,那多不好意思。这么好的烟,京城卖总得四五毛钱一盒吧你留着自己抽。”书记则假模三道推却。

    孙五福随即故作嗔怪。

    “这是啥话么看不起俺啊,书记,不就几盒烟嘛。我也不瞒您老,其实这烟劲头太大,俺就是学着京城那些老干部瞎抽的。也抽不好,老嗓子疼。我今天算看出来了,还得您老这样的,才是真能抽这种烟的人。除了您,咱村里谁抽这烟,那都是糟践。”

    一番刻意恭维,虽然稍显痕迹,可还是把孙书记拍得眉开眼笑。

    这时的孙书记已经再无平日里的冷傲,也不端架子了,倒是对孙五福有了几分少见和气的亲热。

    那么怎么看他怎么稀罕。

    于是盯着他想了一会儿,孙书记终于点头。

    “那行吧,都这么说了,老叔就收下了。五福啊,出去这几年,你还真出息了。你老叔也是个痛快人。这样,你俩家坐着等会儿,老叔这就去给你开证明”

    说着,孙书记就从炕上要下来。

    “老叔啊,今儿就能给开啊不麻烦吗”孙五福就坡下驴,也改了称呼。

    “不麻烦嘛,溜达几步,也就盖个章的事儿,踏实家等着啊”

    孙书记穿鞋披棉袄,临走时,终究没忘了把那盒放在炕桌上的“天坛”揣兜里带上。

    孙四喜看在眼里,就有点不自然地砸吧了下嘴。

    等到孙书记一出屋,他更是忍不住坐到孙五福身边。

    “弟,你咋还又搭进去多半条烟呢真不是哥说你,打人的事儿咋不提啊咋还不让书记管啦你傻啊。急着开啥证明嘛”

    孙五福却没理孙四喜,只一把捂住他的嘴,禁止他再胡咧咧。

    等了好一会儿,清楚听见外面传来胖婶儿送孙书记出院的动静。

    这才压低声音,凑过去跟亲哥解释。

    “哥啊,欲速不达,懂不俺故意不提打人的事儿,就是不想让书记认为咱非求他不可。你刚才还没看出来啊咱明明送了礼,可书记照样鼻孔朝上对咱,那是要干啥幸好我这封介绍信管用了,要不他非咬上咱不可。”

    “哥啊,俺在京城学会了一句话,叫上赶着不是买卖。就是说要想办成事,就得双方对等,强弱不能太悬殊才行。否则弱者就得吃大亏。你看现在这样,书记对咱客客气气的,再不敢小瞧咱了,这有多好。”

    “其实那打人的事儿吧,提不提的已经无所谓了。俺寻思,回头等咱把证明拿到手,只要让别人知道是书记帮咱除夕办的,那就行了。到时候谁都会认为书记是咱的靠山。”

    “别忘了,咱孙家村啥事都得听书记的只要书记对咱热乎点,亲近点,谁没事非跟咱较劲啊。退一万步说,那头就是不依不饶,他也得先问问书记答应不答应啊。我就不信,今儿这些东西都白送了书记就不替咱挡挡”

    孙四喜脑子有点跟不上弟弟的思路,龇牙咧嘴的挠头,看样子理解起来有点费劲。

    但不可否认的是,孙五福的想法确实对路。

    因为实际上,孙书记刚从屋里出来,就忙不迭进厨房去嘱咐老伴儿了。

    “哎,老婆子,我得去趟村委会给五福办点事儿。你呀,待会给屋里送壶茶去,晌午你看着办,随便给弄俩菜。今儿留他们在家吃饭”

    胖婶儿登时感到匪夷所思。

    “不是,他爹,你帮着办事,还留人吃饭啊这咋又变了呢刚才俺就要给他们倒水喝,你为啥不让”

    孙书记忍不住回头往屋里先张望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凑到老伴儿耳边。

    “嗨,你不知道。刚才见这俩小子,我还以为他们是不得不求咱,就想拿捏他们。可那五福居然拿出一封介绍信来。合着这小子如今也有官身,端上铁饭碗了,而且来头真不小。知道他在京城啥单位不天坛公园啊皇上祭天的地方我看那介绍信,是个啥处长给他开的。首都的处长啊,能顶咱们这儿副县长了。我听五福念叨,说他还坐过汽车,跟外国人照过像。你说说,这小子还了得”

    胖婶儿更没见识,听书记这么说,那不光是吃惊,还有点恐慌。

    “啥副县长五福能认识这样的大官儿啊还坐汽车还外国人那那当家的,五福送来的东西,咱还能收不”

    书记倒被老伴儿的反应有点弄昏头了。

    “凭啥不收咱不能白忙活,这不还得给他开证明去嘛。何况论辈分,我还是他叔呢,大过年的,他一个晚辈给咱送点东西咋了那不就点京城糕点和点布料嘛。对他来说算个啥也就他送的那块电电啥来着看模样还算个稀罕物”

    哪知道电子表的事儿,他还没扯清楚,胖婶儿就又叨叨上了。

    “哎呀,他爹,你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布料可是正经蓝呢子,厚实着呢,足够仨人做衣裳的了。而且那一大盒子京城的点心也高级得很,五颜六色好看着呢。不是中米条,核桃酥那样咬不动的玩意。再说了,四喜还拎过来七八斤的猪肉,一对猪蹄子和四个铁皮罐头呢。我合计着,这些东西少说也得一百块。就咱孙家村,谁过年看咱们能出得起这样的厚礼人家这一份礼能顶十份”

    孙书记是真没想到,孙四喜和孙五福哥俩送的礼物能这么重。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啊。

    他除了哑然,心里也不免觉得有点后悔。

    五福这小子太够意思了,很懂事嘛。

    哪怕如今在京城混得人五人六了,看来也挺拿自己当回事的。

    要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就痛快拍胸脯,说打人的事儿算球。何必枉做小人呢

    结果现在再打包票已经晚了,不等于拿嘴操人吗

    孙书记皱着眉头深深陷入了沉思,琢磨补救措施。

    不为别的,村里难得有五福这么个有出息的,日后多半还用得上。

    本来挺好的事儿,能近乎近乎多好。

    可他这么对人家,那多半就办夹生了啊。

    拿走证明,孙五福还能搭理他

    就这样,一直到手里的烟屁烫了手,孙书记才猛醒过来。

    他决定又要改章程了,立刻吩咐老伴儿。

    “那啥,既然这样,中午就多整几个菜吧。别太随便了啊,弄点硬菜。还有,中午你再多摆一副碗筷。待会给五福开完证明,俺再去趟拴驴家,把这小子也给叫来。俺寻思着,让栓驴当面给五福陪个罪,那点事儿也就算过去了。皆大欢喜啊。哎,对了,你可一定把人留住了啊。千万别让五福他们走了啊”

    书记口中的栓驴也姓孙,此人就是孙家村当年负责记工分的干事。

    当初就是他和孙五福起了争执,结果被孙五福打破了头。

    至于孙书记之所以会这么吩咐,是因为他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明显偏向了孙五福。

    有关这笔陈年旧账到底孰是孰非,他才懒得琢磨呢。

    反正整个孙家村,没人敢不听他的话,只要让孙五福能满意,那就行了。

    不用说,有了孙书记的交代,胖婶儿的待客态度立刻变得殷勤起来。

    这个对谁都不吝颜色的老娘们,热情空前。

    不但招呼孙家哥儿俩脱鞋上炕,端来热茶给他们喝。

    而且还拿出了一笸箩的花生、瓜子、炒黄豆给他们磨牙。

    到了十一点钟,她更是在厨房里一通忙和,开始一趟趟往炕桌上端菜。

    一会儿一盘子葱花摊鸡蛋,一会儿一大海碗猪肉炖白菜,一会儿又端上盘烧萝卜,跟着一盘酸菜炒粉丝,一盘水疙瘩丝儿

    就连孙家哥儿俩送来的午餐肉罐头,她也拿菜刀开了一个切好端上来了。

    最后炕桌上都没多少空地儿了,还摆了几个小酒盅和多半瓶没商标的白酒。

    到这份儿上,孙家哥儿俩还能不明白咋回事吗

    这明显是孙书记要请客,留他们吃饭啦。

    为此,他们在书记家也就更加心安理得,坐累了干脆就躺在了炕上。

    然而最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这等到孙书记回来的时候,除了他给孙五福带回来了一纸证明。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揣在破棉袄里,头戴个狗皮帽子,有点打哆嗦的主儿呢。

    这位进来也不说话,先是低着头把怀里揣着的一包排叉儿,两瓶白酒蹾放在炕沿儿上。

    跟着一摘帽子,就直愣愣冲着炕上正要爬下来的孙五福,然后以九十度深鞠一躬。

    “五福啊,俺孙栓驴今天是给你赔罪来了。当初的事儿都是俺不对,经过书记的教育,俺知道错了。希望你看在咱一个村的份儿上,看在咱都姓孙的份儿上,能大人不记小人,别记恨俺。咱俩的事儿就到此一笔勾销,你看成不”

    完全是突如其来,没有任何过度,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所以哪怕孙五福笃定了自己不会吃亏,他也没想到会看上演这么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啊。

    当场,他身子一歪,差点没摔炕上。

    不为别的,一是吃惊,二是心虚啊。

    想当初那孙栓驴多横啊,压根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软弱的一面。

    旁边的孙四喜也不比他反应好多少,同样惊得合不拢嘴,眼珠子差点没掉炕上。

    孙书记见状忙去拉孙五福。

    “你说你,真是的。咋没喝就这样了小心炕桌,再磕着”

    跟着一摆手就吩咐孙栓驴,“你,过来倒酒,好好敬五福一杯。”

    随后冲着孙五福又说,“五福,能喝两口不看老叔面上,今儿在这儿喝了这杯酒,你和栓驴的过结就算翻篇了。成不”

    那还有什么不成的

    眼瞅着过去趾高气扬的大队干事,论辈分也是自己得叫叔的人了。

    可如今在自己面前就跟个受气包似的,臊得连头都不敢抬。

    偏偏自己的亲哥见证了这一切,满眼放光,对自己全是佩服。

    孙五福简直心里太痛快了,这无疑就是他人生里的高光时刻啊。

    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算是混出来了,能碰到宁卫民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

    “老叔,您老发话那咋不成”

    说完便宜话,孙五福痛快地接过孙栓驴手里的酒,一口掫了,然后亮了亮酒盅儿底。

    孙书记见状也是红光满面,哈哈大笑。

    也不拘着了,就坐在炕桌上,用筷子点着盘子里的摊鸡蛋给孙五福夹。

    “好,真敞亮,大人不记小人过。叨菜,叨菜。”

    随后就又充上了好人,带着点唏嘘告诉孙五福,说孙栓驴现在也不容易。

    别看是吃公家饭的,可村里用不着人记工分了。

    他只好到乡里干上了过磅员,专门负责收粮过磅。

    那活儿挺累,一月五十块的工资,得养活一家六口,混得还不如头两年。

    熟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孙五福这次回乡,原本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需要人手帮忙。

    他现在应付宁卫民交代的差事已经力不从心了,想要从老家带几个人去京城给自己打下手。

    当然最先考虑的是自家人了,大嫂的侄子,自己的亲外甥,已经都划在其列。

    可还缺俩人,这时一琢磨,冤家宜解不宜结,干嘛不问问这个旧日的冤家对头呢。

    虽说孙栓驴今天给自己赔罪了,可这明显是书记强按牛头喝水,人家心里未必就不记恨。

    而要是卖他个好,也许就能真解了心里的疙瘩。

    何况再怎么说,孙栓驴也是有公职,管收粮过磅的。

    到时候自己家里交粮,多少也能得点照应。

    于是他就主动开口问,孙栓驴有几个儿子

    听孙栓驴说有俩,小的才七岁,老大已经十八了,也没个出路,只在家里种地。

    孙五福就又问,愿不愿让家里老大跟自己去京城收点旧书、旧报、旧家具的。

    话说活儿是脏点累点,不大体面,可只要听话,愿意吃苦。

    不但管吃管住,每月还能有五十块钱。

    结果这一下子,孙栓驴心里也真是有了变化,觉得孙五福这人真不错。

    不但被孙书记逼着来赔罪的那点委屈全没了,而且还真心实意的给孙五福又倒了盅酒,极为惭愧的说。

    “五福啊,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啊。俺得罪过你,有好事你居然还想着咱。俺不说啥了,再敬你一杯,全在这酒里了。当初的事儿啊,全赖俺”

    “这是啥话咱刚才不当老叔面说好了,再也不提了嘛。何况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孙字,咱们祖上都沾亲带故,原本也是一家”

    俩人碰了下杯一饮而尽,孙五福随后还当面拍了胸脯。

    “你踏踏实实的,到了初七给孩子收拾好常用的东西就成。初八一早,让你家老大跟俺回京。到时候连车票都不用你买,一切有我。”

    孙栓驴赶紧抱拳作揖,“五福兄弟,俺全就指望你了。”

    眼瞅着俩人说得挺热闹,连辈分都要乱了。

    孙书记这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忍不住往孙五福跟前挪了挪屁股,一只胳膊肘放到炕桌上。

    “五福啊,你在京城的单位不是天坛公园吗怎么又管收旧货啊你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啊,不能干这样的活儿吧”

    孙五福也是没想到啊,孙书记居然从自己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事实真相。

    不过他倒是不慌,吃准了孙书记不了解京城的真实情况,只微微一笑。

    “老叔啊,俺在天坛就是负责后勤的。知道啥叫后勤不就是帮着单位处理闲置物资的。什么堂前五供、古籍字画,红木家具,弄来摆去,全是俺来负责,就连斋宫里内部商店的货源,都得靠俺去想办法。要是缺了我啊,斋宫商店就得关门,外国人就啥也买不到了”

    好嘛,就这话,不但完全打消了孙书记的疑心。

    也让孙栓驴和孙四喜茅塞顿开,看着孙五福的目光更是殷切。

    尤其是孙栓驴,有心伸出筷子想给孙五福加块儿肥肉,以表敬仰。

    可他见自己的筷子上粘了好多凝固的白猪油,怕孙五福嫌他脏。

    就把筷子横进嘴里一拉,嗦啰干净一根儿,之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嗦啰另一根儿。

    完后放到眼前看了看,怕不干净,又用舌尖儿舔了一过儿。

    直舔到筷子发了亮光儿,确认够干净了。

    这才悄悄给孙五福夹了一块儿肥肉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至于孙五福,酒劲上了头,只顾跟孙书记吹嘘个没完,全没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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