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昨天大家都在盛传，谢家五姑娘谢琬身负祥瑞，掌控着谢氏一族的兴衰，可一夜过去传言就变成了“谢琬是天女转世，大吴的国运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同时一首打油诗散落在民间，一夜之间在大街小巷流传，连往来的孩童都能哼唱几句。
谢阁藏千金
玉结宛城中
舞勺何姒姒
圣君当此临
有些之人仔细看去，发现这首诗与传言不谋而合，于是传言更甚。
……
谢家。
“不可能！”柳氏猛地一把拍在桌子上，“阿琬怎么会是什么天女转世，这都是谁传的！”
回禀的下人小心翼翼道：“从昨日起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世人都在说咱们家五小姐是天命之女，身负大吴兴衰，还流传着一首诗。”
下人低声将这首打油诗念了出来，柳氏口中默念几遍，脸色顿时就白了。
前两句诗直接点名的谢琬的名字，舞勺说的是她的年纪，最后一句“圣君”更是诛心。
自古以来有多少人能用“圣”这个字来称呼，大概也就是皇帝了，对方用这个字眼形容谢琬，简直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怎么会这样……”柳氏喃喃自语，心乱如麻。
那人跟她保证了，定会想办法改变她们母女的处境，她也向来是信他的，可眼下局势竟失控至此。
若是按照计划，将谢琬说出是谢氏一族的祥瑞，那是再好不过的，谢家人从此再不敢为难她们母女。
可这什么天女的头衔盖在谢琬头上，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自古帝王多疑，这首诗明明白白的说着谢琬将来可能会登上帝位，这是何等诛心之语，哪个皇帝会容得下这样的人？
就怕皇家会想法设法除掉谢琬！
想到此处柳氏冷汗淋淋，下意识的就要往外跑，只是走到门口就被下人拦下了。
“闪开！”柳氏怒极，“我要出去！”
“大夫人。”下人一脸为难，“老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命令不许您随意踏出院子，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事儿奴才替您禀告老夫人。”
柳氏想都没想就用力推开下人，一股脑的往外跑去。
她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半点不敢耽误，只想出去将此事解释清楚了，免得真让谢琬背上这名声。
柳氏跑到院门口，正好碰见要进门的老夫人，她跑得太急，差点儿撞在老夫人身上。
“你这是去哪儿？”老夫人皱眉问道，“你身份在此，怎么可以在院中如此乱跑，让下人看去成何体统！”
世家大族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连走路的姿势都要将规矩，柳氏这风风火火的
往外跑，叫旁人看上去的确吃惊。
柳氏这会儿没心思犟嘴，哀求的看着老夫人：“母亲，今天早上的传言您可曾听闻？”
“嗯。”老夫人神色缓和了些，“我也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宫里来人请阿琬入宫一趟，我陪她一起去。”
柳氏脑袋“嗡”的一声，她胡乱摇头：“不可，绝对不可让阿琬入宫！今日那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若是陛下信了，阿琬岂不是有危险！”
谁也保不齐皇帝会来个先斩后奏，为了江山太平强行杀了谢琬，到时候谢琬已经死了，谢家就算闹上天也没用。
老夫人不喜欢柳氏这慌乱的样子，不过她自己也是为人母的，体谅柳氏的心情，没有多为难：“你放心吧，宫里那位还不至于此，再说我陪阿琬一起入宫，不会有事的。”
柳氏还是不放心。
她不放心老夫人，不放心皇帝，不放心谢琬，正想再哀求能否不要让谢琬入宫，就听见老夫人沉沉的声音。
“柳氏，你是个聪明人，有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老夫人低声说道，“你也知道这流言传进陛下耳朵里意味着什么，这时候千万不要给他发作的借口。”
皇帝与世家本来就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一方面，皇帝是天下之主，连同世家在内的贵族和庶民见了他都要膜拜，说起皇帝也是真龙天子。
另一方面，这几百年的朝代更迭，让“皇权”这两个字在世人心里的权威感大大削弱，今天你做了皇帝，明天就有可能是别人做，但世家贵族的身份永远在那儿摆着，五姓七望是永远不会倒台的。
而且经过这么久的积累，世家手中的权利要大于皇帝，两方相互制衡，相互提防，也相互忌惮。
如今这流言传了出去，皇帝心里定然怒极，这时候提出要见谢琬必有他的用意，若谢家不交人，皇帝便会认定这件事是真的，那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阿琬她……”柳氏忍不住哭了出来，“若有个好歹，我……我……”
老夫人看着痛哭的柳氏，破天荒的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说道：“无事的，阿琬我怎么带进宫，就怎么带回来，你在家中等她便是。”
说着就给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下人便入了院子，给谢琬梳妆打扮。
谢琬这些天身体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样，她也听闻了天女的事，此刻满心都是疑惑。
柳氏站在十步之外含泪看着谢琬，忽然想到了什么：“母亲要入宫，可否将阿瑜也带上？”
老夫人本来温和的看着她，闻言立刻变脸：“这件事与阿瑜无关，为何要牵扯上她？我让你闭门思过，你想了这么
久却还是想不明白？！”
“不是的。”柳氏连连摆手，“儿媳不是针对阿瑜，只是她素来聪敏，而且又得崔皇后喜欢，母亲带着阿瑜入宫也多几分胜算。”
这话柳氏说的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老夫人不快。
老夫人的确是生气的，她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柳氏这么自私的人，这件事分明与谢瑜无关，柳氏明知道入宫危险，却还是为了保障谢琬的安危，要将谢瑜推出去。
“不可。”老夫人再次拒绝，“阿琬也是我的孙女，我自会护她平安，但此事绝不可再将阿瑜牵扯进来！”
她话音刚落，那边的柳氏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夫人一惊：“快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柳氏伏在那里痛哭：“若是母亲不答应，便让儿媳跪死在此处吧！”
老夫人气结：“你……”
“夫君死的时候阿琬和阿现才出生，他走的时候再三交代我，要好好将这两个孩子抚育成人，”柳氏边哭边说，“可怜他们从来没见过夫君一面，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如今阿琬整日缠绵病榻，眼下又有性命之忧，我有负夫君所托，倒不如也死了干净！”
说着就起身往柱子上撞，下人们连忙将她拉住。
听着柳氏提及谢松，老夫人的心也揪疼。
她便这么一个儿子，中年丧子的痛苦可想而知，眼下柳氏口口声声说着“夫君”，狠狠戳了一把老夫人心里最软的地方。
若柳氏胡搅蛮缠倒也罢了，如今哭的这么凄惨，老夫人最后也心软下来，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这就让人去问问阿瑜，若是她愿意同去，我便带上她，若是她不愿意去，你也不许多责备。”
说着就让下人去问了。
柳氏伏在地上擦眼泪，心里却松了口气。
谢瑜定是会去的。
若今儿入宫的只有阿琬，谢瑜肯定会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而拒绝入宫，可今日老夫人也要入宫，谢瑜就算为了护着老夫人，也会走这一趟。
柳氏这次倒是没猜错，过了一会儿下人回来禀告，说三姑娘同意前往，已经在换衣服了，收拾好之后直接去往前厅。
柳氏安下心来，擦了擦眼睛也没再哭了，一抬头就发现老夫人站在自己面前。
“母亲。”柳氏赶紧上前扶住老夫人，“多谢母亲体谅。”
“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阿瑜。”老夫人想说许多话，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今日若是阿琬平安回来，你今后就对阿瑜好一点吧。”
“当初我儿去的时候，是交代过你要照顾好阿琬和阿现，但那是因为他们俩小，所以阿松多嘱托了一句，这并不意味着阿瑜和阿琅
就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嫌弃他们在外面长大，跟你不亲近，兴许还因着当年那个所谓的‘克父’之言心存怨念，可这都许多年过去了，你该放下了啊！”
“柳氏，你也是个聪明人，这话我之前就与你说过一次，今儿已经是第二次，我不想再说第三次了。”老夫人闭了下眼睛，“不管怎么说，阿琅和阿瑜都是长房的嫡长子和嫡长女，这点你可明白？”
“是。”
“我谢氏一族的规矩也是嫡长子当家，你可知道吧？”
“……是。”
“既如此，你就别再想其他有的没的，趁着阿琅他们年纪不大，好好待他们吧，你们是亲生的母子，有了时间，害怕养不出感情吗？”老夫人说道，“你早点跟阿现说清楚，将来好好辅佐他的嫡亲兄长，兄弟二人一起将咱们谢氏的荣光延续下去，这才是正理。”
老夫人是个具有大智慧的人，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已经猜到谢现对谢琅的不服气，也看出未来选定继承人时会出现的隐患。
所以今日才会跟柳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就是想要彻底点醒柳氏。
只是有的事，恐怕终究是徒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