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们到隔壁看看，你不是说那里有一个更大的？”凌云说着向隔壁走去。她现在知道了声音来自这座古代机械运作，让她稍稍安心，但是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她还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精妙设计让这些机械隔着600年还在运行的。
两人小心翼翼走近右侧房间。这件房间内果然有一部更大的机械，不过没有机械动作，这是另一部器械。
可以看到在6尺高的四条龙型支架上，有水平圆形赤道环，内嵌三辰仪双环，似乎是另一部天象仪器。支架下有十字铜座作为底盘，想来分量不轻。凌云打开附近的窗户放进光线，然后仔细观瞧起来，赵向东也挤在一旁走来走去，他从小就对机械装置很有兴趣，有一度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修不好的机器。
“瞧，内环可以转动。”赵向东伸手抓住内嵌四游仪部件转动起来，很快他的逆转导致下方传动部分渐开线齿轮发出巨大的扭曲折损声。
“别乱动。”凌云说道，不过赵向东不为所动，因为他已经摸到了门路，这部机器周天旋转的方位是固定的，不可逆转，于是他反向转动，这部浑仪顺时针，慢慢转动起来。
这回凌云没有加以阻止，而是继续呆立不动，她发现这部运行中的三重浑仪简洁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与她所知道的这类仪器有很大的不同。主要的区别在于在于两点。
其一是浑像中心安装了一个固定不动的铜球，显然表示地球。据她所知，清代以前，浑仪只演化星辰日月绕周天的运行，可以看做一部机械的星空日历，但是中心位置是空着的。中国古代智者很早就发现了地球是个球体，但是大部分人还是秉承天圆地方的观念。将中心部分化为虚无，以示静止不动。但是眼前的这部机器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其二，是这部浑仪明显少了很多的必要的布置，只留下了赤道、黄道、白道三环，其余星宿以及节气分隔标准都不周全。
“看，这儿还能动。”赵向东说着又拨弄起一道倾斜的圆环，与一般的浑仪不同，这部机器的黄道还可以调节，似乎使用者对如何通过对黄道、赤道交汇的角度加以变化，来克制当时历法上的岁差的方法，了然于胸。
“真是出乎预料，这部浑仪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精确的一部，能完整演化地球与日月的关系，虽然它简化了很多观测宇宙的部分。”凌云说道。她确实所言不虚，这部浑仪上没有地平环和赤经环，也没有划分节气的部分，甚至连28星宿也没有一一雕刻完整，但是它却多了不多见的白道环（月球轨道面）。
“为什么省略了周天星宿，确唯独将月球运行的轨迹做得如此精确？”
凌云自问起来，她没想过赵向东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赵向东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抢答：
“这他妈还用问，这部机器就是模拟地球和月球运动关系而特别制作的。”
“哦？你真的这么看？”
“那还用说，你有没看听过一句话？把所有不合理的解释去掉，剩下的就是真相。”
赵向东直白的话让凌云哑口无言，必须承认，这个杀猪的脑子有时候还很灵光，常常能抢先找到问题的关键。
“你想说只是为了推算地月关系？”
“当然了，你还记得那首酸诗吗？”赵向东说着跺了跺脚，以示那首诗就在楼下。“也许房子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白胡子道士，对月中仙女单思成癖，没事儿在家算日子吧？”
凌云觉得这个解释很不正经，也缺乏说服力，这部机器确实可以很精确地计算诸如日食月食发生的日期，甚至对于月食覆盖的地球区域也可以通过投影方式大致估算。但是这对古人真的很有意义吗？
带着诸多疑问，凌云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左侧房间去关心那台水力驱动的枢轮，去看看它到底是如何运行到今天的。
两人回在水运仪旁看了良久。显然水是从楼上流下，它推动了整个枢轮缓慢而又精确的运作，机器本身似乎并不复杂。但是为什么隔了几百年，它还在动，这个问题似乎颇为深奥。
“楼上一定有一个积存雨水的容器，所以这里的动力经年不断，而且尺寸也比古书上记载的缩小了很多，这说明所需的机械能有限。”凌云仔细查看了滴漏的形态，她发现推动这座直径6尺水运仪运行的，只是铅笔粗的一股水流，水流蜿蜒流转进铜质漏壶内，每每水满时，则倾覆一次，中枢杠杆拉动齿轮走动一格。但是它与天球仪之间是如何传动的，她还看不出来。
这次又是赵向东首先看出了门道，他已然发现这座枢轮并不是独自运行，而是通过中庭天柱通过一组齿轮带动一侧的天球仪的运行。
整个轮毂分72齿，每隔大约20秒漏壶倾斜转动一格（齿），也就是说每一日要转动60次。其带动天柱旋转约12格，而天球仪的周天刻度竟然是380个刻度（360度）所以每次转动只有约15个密位，短时间无法察觉它在运作。他将这个发现告诉凌云，凌云看了半天才确认，赵向东的判断是对的。
她无法想象这条彪形大汉，竟然还有这么精细的一面，能够从几近不动的机械上看透运作的机理，而完全不需要图纸。
跳过让她头大的机械传动部分，凌云接着发现了一些新的名堂，她发现其黄道赤道的夹角并不符和事实，只有子午圈与地平圈是对的，但是三垣二十八宿位置纷乱，实际上完全不在其位。
“我知道了，这不是一个普通天球仪，”她几乎跳了起来。
“你是说它很高级？”
“我是说，这是一个日心天球。”
凌云在完全不转动的天球表面看到了紧跟在启明星后，一只巨龟从眼前转过，这分明表示的就是地球。
日心学说出现的年代是在16世纪的欧洲，显然不是永乐十一年的中国，恍然间，她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你是说它模拟地球绕太阳运行？这他妈就对了，难怪它运行的这么慢了。”赵向东说一拍大腿说道。凌云呆立一旁无话可说，两个人的知识互为补充，竟然得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结论。
见凌云不说话，赵向东在一旁继续提出了下一个疑问：
“我还是觉得不对。我家的下水管道比这个粗几倍，还是经常会堵塞，邻居们总是凭空瞎猜，硬说是我在家乱冲洗猪下水造成的。”
“老大，直接说重点行不？”凌云皱着眉头道。
“我想说的是，这里的这些管道内的水流，怎么可能几百年没有问题？如何保证没有水垢堵塞水流？还有，那根转动的轮轴难道不会绣？怎么可能一直运转不中断？”
这是赵向东能够想到的工程方面的最大疑难，而且在他看来，这个难题，即使以今天的科技而论，也是不可能跨越的。
“要么是有人经常维护，”凌云走到滴漏边上，停了好一会儿，“要么……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接着走到贯穿楼顶的管道旁，用手搓了搓表面的尘埃。
“大哥，我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这根管道的材质……其实不会生锈，我相信轮轴的材质也是一样的。”
赵向东茫然不解地走过来，他也学着凌云一样，用袖子在管道上擦拭了几下，污垢下面没有锈蚀的氧化层，只有灿灿发光的金黄色表面，他想：建造这里的人，真是他妈的舍得下了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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