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混混儿们身经百战，也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们耍泼皮是建立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知道对方不敢要他的命，如果不是被掘了祖坟，对方也犯不上要他的命，为这条贱命吃官司不值得，而犬养一郎的确是个生瓜蛋子，他可不管这些，一出手就劈开了对手的脑袋，这也太不讲规矩了。混混儿们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最先蹿起来的是躺在地上准备挨揍的秃子，他被吓破了胆，不打算玩了。孙哲愣了一下，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怪叫，叫声没落，孙哲已经蹿出了十几米，小混混儿们也一哄而散，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这件事在天津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是因为此事见了官，既然是出了人命，当时的政府便不得不管了，但中国的政府管不了日本侨民。天津有英、法、日等国的租界，还有万国租界（公共租界），满清政府当年签订的《辛丑条约》还在生效，日本人在租界里有驻兵权，日本华北驻屯军的司令部就在天津。偌大的一个天津唯独中国政府没有驻兵权，这叫什么事儿？
日本侨民归日租界的领事馆管理，日本人在中国就是犯了天大的事儿，日本领事一句话就能打发了事，这没办法，人家有“领事裁判权”，或者叫“治外法权”。比如这次日本侨民犬养一郎杀了人，日本领事告诉中国官员，犬养一郎犯了罪，已被送回国严惩了。这案子就算了结了，至于犬养一郎回国是否受到法律的制裁，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件事损失最大的还是孙哲，因为孙哲所从事的职业比较特殊，这种职业是栽不起的，你九十九次过五关斩六将，最后一次走了麦城，对不起，就这一次您就认栽吧。天津卫这个大码头是不收留失败者的，混混儿靠什么扬名立身？靠的是命贱，这条命不值钱，随时可以和富贵人换命，人家舍不得和你换，得嘞，你就赢了。怕死是混混儿的大忌，要是有一天你突然觉得自己那条命也值钱了，舍不得和人家换了，那么这行你算干到头了，识相点儿你自己卷铺盖滚蛋，不然你自己手下的喽啰也得把你打出天津卫，因为他们没必要再认一个没能耐的人当大哥。
孙哲是个明白人，不管自己年轻时有多少英雄业绩，反正这回是’尿了”，几十年挣来的面子毁于一旦，他认栽。混混头儿是别想干了，他该挪挪窝儿了，好在手里还有些积蓄，孙哲跑到北平开起了人力车行。
站在孙哲旁边那骷髅说道：“二爷，头一次听您讲起往事，那咱们今天找的这主，还能把您认出来吗？”
孙哲摇摇头，肯定地说道：“认不出来了，二爷我这两年老得太快，十几年的老兄弟碰到我都没认出来，何况他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鬼子，就算认出来也不怕，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他也未必计较得那清楚。”
纳景慧接茬道：“二爷，我看也不一定是你说的那个人，没准是同名同姓呢，有可能你俩说的是两个人呢。”
骷髅的笑声有点刺耳：“那可未心，我知道的犬养一郎，是个浪人，同时也是个中国通，他已经在中国居住了很多年。这家伙平时永远都是一身黑和服，脚下是传统的木屐，腰间挎着把武士刀，就像别人不知道他是日本武士似的。而且他出手大方，看见喜爱的东西会花大价钱买下来。可从未见过他为谁工作或上班赚钱，他身上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钱。北平城的街着巷尾、酒肆茶楼、琉璃厂，甚至八大胡同都有过他的身影。”骷髅顿了顿，看了看纳景慧和孙哲一眼，向他俩讲述他所知道的犬养一郎。
犬养最感兴趣的是京城的八旗子弟的生活，羡慕的同时也在极力地模仿，八旗子弟养鸟溜鸟他也会学着玩，只是玩什么都没有长性。也不知道是谁撺掇他养鸟，他很快就入了迷，满北平城的找鸟。正好有个想耍他的主，他的黄鸟脏了口，那小子看见这鸟就烦。本想摔死了事，可听圈里说这小鬼子想找鸟，立马就上门去推荐他手里的鸟。这主没把自己的黄鸟吹得天花乱坠，只是让犬养自己看，觉着行就说个价，犬养看了半天，觉得这鸟活蹦乱跳的没问题，拿了五十块大洋给这主。
犬养虽自说自己是个中国通，可他哪里会养鸟、懂鸟啊，他也不明白什么是脏口儿，得了这鸟儿便拎着鸟笼子满北平城的炫耀、招摇过市，碰见谁就和谁显摆。那些养黄鸟的主一见犬养拎着鸟笼子过来都立马拿起自己的笼子逃开，害怕自己的鸟把那脏口儿学了去。坑犬养的主的朋友都称赞他能让小鬼子吃了亏，算是给中国人长了脸，再说鬼子的钱不坑白不坑。当然了，什么都得有反面，像娱乐报的孟元就是这样的人。孟元为了讨好犬养告诉他：“这只黄鸟是脏了口儿的，一文不值，你被那小子给坑了。”
可无论怎么解释，犬养一郎也弄不清这鸟为什么脏了口，听着叫得挺欢的，也挺好听的啊！为此，他和说道：“脏了口没关系，给它漱漱口不就完了，就像吃了苦的难以下咽，需要用水漱漱，才能把苦味去掉一样。”
孟元被他搞得无奈，只好说道：“和您这么说吧，这只鸟它会骂人，这您就应该明白了吧？”
犬养听完后，哈哈大笑道：“骂人，那太好了，它要是能打架的话就更好了。你要知道一只会骂人的鸟人可是在世上独一无二的，我很喜欢这只鸟。“卓尔不群”，你们中国话是这么说的吧，我非常喜欢这个词，这个词用在它和我的身上是一样的。”
孟元这孙子把他俩的对话当成笑话讲给朋友听，可没多长时间，圈里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事，让犬养一时成为笑柄。养鸟的老少爷们儿都觉得这鬼子缺心眼，连什么是脏口儿不懂，他也配养鸟。而那只骂人的鸟最终也没逃脱死亡的命运，犬养觉得鸟能骂人，那它就应该像他一样，他吃什么鸟就得跟着吃什么，例如他爱喝酱汤，还爱吃寿丝，于是就用酱汤和寿丝喂黄鸟，有时还放点芥末，他认为这样会更有味道一些，就这么地，不到一个月就把这鸟给养死了。
纳景慧听完，拽了句文词：“画虎不成反类犬。犬？犬？正好他的名字里有个犬。”
仨人都笑了起来，骷髅和孙哲小声说道：“这两天我正撺掇玩蛐蛐儿呢，反正他总是自称自己是个中国通，我就向他讲述了蛐蛐儿的历史，中国自古以来养、斗蛐蛐就是文人墨客上流社会的活动，例如南宋承相贾似道，在他的带领下，一时成为南宋的时尚，可以说养蛐蛐、斗蛐蛐是中国的国粹之一。”
孙哲笑着指着他说道：“你小子可够坏的，这是要往死里坑他啊！不过我喜欢。”
纳景慧撇了撇嘴道：“我记得说书的讲南宋王朝就是因为爱玩才亡了国的。”
骷髅一脸正色道：“小子你懂个屁，玩只不过是文人的一种说法，当年我们满人入主中原，八旗军也是弓马娴熟、战功赫赫，可三百多年后，八旗子弟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可说到玩，谁也比不了我们八旗子弟，现在我们满人不也是称为中国人，连我们的地盘不也变成了中国的一部分。再说了，我把这玩推向日本国也算是为国争光。”
孙哲连忙劝道：“好了好好，别吵，正事要紧。”他踮起脚四处看了起来，嘴里说道：“还没来呢，德子，你和他定的是这个地，没错吧。”
骷髅肯定的道：“是这儿没错，一会儿来了，你俩听我的，多看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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