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盛世血欲 > 第五章 背后惊影 一
    突然远处传来了叫喊声:“吴——大——人,吴——大——人。”

    她呶了呶着:“有人叫你嘞。”

    他努力地从漫长的记忆中搜索起这个声音的不算,抬起头来。确然记起是等这个人来着。

    “奶奶哩个雄哩,这个细儿。终究是回来哰。你忙吧,妹子。”说罢,转身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大步走去,“奶奶哩个雄哩,回来哰?”

    他走上刚才隐身的那个石山上,俯瞰着身下那个哆嗦着的身影。记起了腰部萎缩成一团的这个人究竟干什么去了。悠悠地看着,他想起了云弄影,云弄影似乎提到过秦提督。而身下这个人正好去了省城。

    这人是正是刘鹍刘冲霄,在这副躯壳眼里,已经是仅存的几个书生中自己可以依赖,就依赖那么点点的人了。想到这里,他仿佛突然间又变成了这副躯壳。是啊,吴剑波就是吴剑波,老子还能是别人不成?

    格老子的。吴剑波暗骂道,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半拉子书生,他不由得又有些怜悯起来,嘿嘿笑道,“来哰?”

    他收回心神,低头看着眼皮下这个人,努力装出粗野不堪的神态,笑了笑,笑声里充满了浓烈的鄙愚气息,“来啦?那事弄得如何哰?”他众那一片遥远的记忆里搜索出了这副躯壳的词汇。说罢,暗道还好还好,总算是说出来来了。

    他却自有说不出的另一番滋味。眼前这个人什么水平,不就是一个初通文墨的半拉子书生,不过回头一想,也对,小城中的半拉子书生也自是不多了。不多也不多哉!想到此,他突然觉得鼻孔一酸,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形象突然在脑中一晃。原来这些个孔乙己就是这么副形象。原来如此呐。抖抖嗦嗦,唯唯诺诺,缩头之间见官小一级,伸头之际见民爬三格,没半分清高的形象。

    原来自己读小说中的那些书生形象,竟是与自己所见到的如此大不一样。心中那股对书生的无奈也油然而生了。

    吴剑波严肃地跨步上前,优雅的身姿在别人看来有些隐晦的扭咧。他是故意这样扭咧的。他环顾四周,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个师爷,突然觉得这个师爷的身影,居然与四周的景色如此协调。协调得就像前天才被作为县衙弄掉的那个画家画的画。一幅幅乌烟瘴气的泼墨画,一看就让他窝心。画画居然用那狭窄得骨头横露的鸡胸画出一幅芭蕉图。想起那个鸡胸,他就恶心。

    于是他弯下腰去冷哼了一声,右手情不不禁又作了个下劈的姿势,口水在喉间来回地转了三两个来回。他回忆起来了,这副躯壳的确喜欢做这个姿势。不仅喜欢而且可以称得上是尤其喜欢。同时,轻轻地摇着头。身下的这个身影似乎动了动小山岳一般屹立的身体,跟他打了个招呼:“吴大人,那事可麻烦哰。”

    吴剑波又是一声树欲动而风已止的冷哼。他掀了掀官服上那不高不低的领子,从领子里冒出几丝热气幻化成薄雾,使得整件事看起来更加神秘:“那人的东西搞到手没得?”

    刘鹍嗯了嗯,又摇了头。不可置否地弓着背,头朝下。他也实在看不出刘鹍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才更要弄出点明白的派头来。鼻子轻轻一哼,同样神秘地看着这颗低着的头颅,在阴霾中颤动。

    他的斯文似乎再也熬不住心中的怒气:“细儿,咋个一堆思量里就是放不出半个响点的屁?老子白培养你哰,真是哩。”

    刘鹍仍然只是温驯地嗯了一声。

    “回衙去。”他怒吼一声。然后又用近乎关切的口吻道,“啊,细儿,好好干。搞翻反诗派需要上上下下意志统一,心神啷子一。不晓得你过去想过没得,给十全老人做事需要激情,就像屋漏偏逢连阴雨。而你不是搞翻书生的料,要冲劲没得冲劲,要力气没有力气了,整个一壶温吞水。你们这些臭书生,咋个都是这副德性?”

    刘鹍刘腾鹏一听,突然有些错愕。偷偷地抬起头瞥了他一下。因为头顶上的语言有些不像吴剑波。吴剑波是不会懂“屋漏偏逢连阴雨”这话的。因为不懂,所以想说出口只怕也不可能。但是现在居然不仅可能,而且非常自然了用了出来,思考都没有经过思考,居然让他说了出来,岂有不怪之理?

    吴剑波侧过脸去,望着莽莽的树林后面——那一带阴霾渐散之下的水流如长吼的河流:“你听听你听听。细儿得好好听听,虽然现在没到河水吼叫的时节,但是也仍然能听到河水的吼声。”

    缓慢而悠长的声音在山谷里突围而去,和着河水的吼叫长嘶,形成一重重漫长的声幕,扑将过来。然后刘鹍又听着这回声,与流水合成一股澎湃的声浪,与吴剑波那两排被叶子烟熏得如同四周的阴霾一般的牙齿,在临近中午的天空下闪出两道幽光。乌嘴,阴天,如雷鸣的回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像是在提出一个难解的问题。这问题如同阴霾密布的天气一样难晴,如同吴通判知事大人那两排乌牙一样难以再刷白。

    阶下的那个声音仍然那么软绵绵:“戒备森严,难靠近得很,我的吴大人。”

    他走下两级石阶,来到那单薄的身体旁边,拍了拍刘鹍的右肩,然后摆弄着他那双健硕的腿,一面向那人的背上投去严峻的目光,阴影中那瘦弱得伸手一揭就下来的薄脸蛋,使人想起刚出生的婴儿的第一声哭泣。他的嘴角泛起不可琢磨的笑意。

    “你的名字多具有讽刺意味,腾鹏腾鹏,你的个性咋个就让人想不起冲劲两个字,最后和你的名字一样冲气带劲呢?奶奶哩个雄。”他本来是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这话的,说完哈哈地笑着,转向群山环抱的那个小城。

    小城在阴霾中格外地静穆而又清瘦,一如一抹朝晖正阴魂不散地纠结着他的神志。清代的吴剑波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怎么自己的心灵总是不断地充斥着一个无赖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