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不见上仙三百年 > 正文 姻第132章姻缘树(四)
    灵王大人很不甘心, 问道“为何要你来”

    萧复暄“”

    萧复暄“因为戏楼不让水牛进。”

    乌行雪嘴角动了动,明显是有点想笑,但又绷住了。

    天宿大人神情麻木。

    可能是真怕水牛吧, 他说动就动。话音未落,便抬手去改乌行雪的五官容貌,坚决不给某人一点儿可乘之机。

    乌行雪一边任他在脸上点点碰碰, 一边又回了一句“也没说是水牛, 不是还有一群小娃娃么。”

    萧复暄手指顿了一下, 瞥了一眼他不停开开合合的嘴唇, 道“乌行雪。”

    乌行雪“嗯”

    萧复暄动了动薄唇,蹦了一句“你是喜欢他们眉心的一点朱砂, 还是喜欢那个肚兜, 我也可以给你易。”

    乌行雪“”

    不必

    灵王大人毕竟只是想逗人, 觉得萧复暄的反应很好玩,并不想真的把自己搭进去。

    他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 偏头在萧复暄唇上磕了一下, 道“那我还是比较喜欢你。”

    萧复暄挑了眉。

    乌行雪又道“哎, 不闹了,快易快易。今日你说了算,是个人就行。”

    但他都主动磕人一口了, 这易容就注定快不起来。

    以这两位的技法, 易容不过是一瞬息的事。可他们愣是耽搁了好一会儿, 等到两人进茶楼的时候,灵王大人唇色都浓了几分,颈侧淡淡的血色还未褪尽。

    萧复暄的易容一贯不会太过出格, 为了避过李家公子, 这次还稍稍动了一下两人的身形高矮。

    似乎是颇有成效。

    因为直到他们穿过整个戏楼茶堂, 都没有谁咋咋呼呼地迎过来。

    「这戏楼今日好安生,那位李公子是不是根本没来」

    乌行雪手指抵着萧复暄的腰,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传音冲他咕咕哝哝。

    「差不多。」

    萧复暄回了一句,在堂倌的招呼下寻了一处空桌。

    「那还挺稀奇,上回那老伯说这出戏快讲到头了,这几日唱的还是新续的。以那李公子的脾性,总要来戏楼热闹一番,四处招呼招呼。居然没来」乌行雪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或许」

    萧复暄在茶桌边坐下,刚回了“或许”二字,话音便是一顿。

    「怎么了」

    乌行雪纳闷地问。

    就见萧复暄朝旁边那桌偏了一下头,道「看隔壁」

    乌行雪转头一看,拎着茶壶的手差点没端稳。

    隔壁那桌坐着一个人,穿着湖蓝罩衫斜支着头,手里攥着一把未开的折扇。那不是李家公子又是谁

    乌行雪拎着茶壶一动不动,片刻后转头悄悄冲萧复暄眨了眨眼「我们现在起身换一桌,是不是太过刻意了」

    萧复暄「你说呢。」

    乌行雪又去看那李家公子,发现对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态,一动不动。旁边这桌来了人,他却似乎毫无所觉,人在戏楼,魂已经飞去了天外。

    兴许就这么坐到天黑,那李公子都回不了魂,更别说认人了。

    这么一想,乌行雪便放下心来,给自己和萧复暄都斟了一杯茶,悠悠哉在地饮了起来。

    可他们并没有能安安生生地坐到天黑。

    楼台上的戏刚唱过半时,那李家公子被一声锣镲惊回了神。他呼噜噜晃了晃脑袋,又用折扇敲了敲额心,似乎在缓解困劲。这么挣扎了一会儿,才放下支头的手,给自己提壶倒茶。

    他倒茶的时候半转了身。

    从乌行雪和萧复暄的角度,只要斜瞥一眼,就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全脸。

    那李家公子本有一张称得上俊朗的脸,咧嘴而笑时颇有一点纨绔相,算是有副好皮囊。然而此刻,那张纨绔脸苍白无光,眼下还有两片乌青,快掉到脸颊了。

    乌行雪“”

    这得是磕了二斤铁丹药,才能有这效果吧

    他和萧复暄毕竟只是招架不住李公子的热情,并非同他有过节。看见对方如此模样,也就顾不上什么回避不回避的了。他们对视一眼,乌行雪屈指在李公子桌上敲了一下。

    就听“笃”的一声响。

    李家公子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向他们。

    乌行雪指了 指那硕大的黑眼圈,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遇奇缘碰见妖精了”

    李家公子眨巴眨巴眼,又慢半拍,恍然道“啊”

    乌行雪“”

    做什么这一惊一乍的。

    李家公子微微直起身“二位恩人是何时来的”

    乌行雪干笑一声,头也不回又戳了萧复暄一下,无声道「天宿大人,看看你这易容术。」

    萧复暄“”

    天宿大人已经不想在这位李家公子面前探究什么易容术了,他抬了抬下巴,冲那李家公子道“不如先说你自己。”

    李公子搓了搓自己的脸,道“脸色差得很吗”

    乌行雪道“眼下那乌青能占半张脸了,你说呢。你这究竟是如何弄出来的”

    李公子蔫了吧唧地说“十来日没睡一场整觉了,能不青么”

    说着,他又张口打了个哈欠,盈了满眼泪花,看起来泫然欲泣。

    他就这么泪汪汪地看向乌行雪和萧复暄。

    乌行雪“你十来日不睡觉作甚”

    李家公子抹着眼泪,说“哪是我不想睡啊,是根本睡不安生。”

    乌行雪“为何睡不安生”

    李家公子道“有人托梦骂我。”

    乌行雪“”

    见恩人满脸困惑,这李家公子也不再乱打哑谜了,细细说道起来。他指了指戏台上翻江倒海的黑色长龙,道“起因就是我写的这出戏。”

    “二位听说过这戏的来历吧”

    “听过啊。”乌行雪点了点头,“卧龙县名嘛。”

    李家公子道“对,这卧龙县名的由来是我少时听来的,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去了一趟南边,走的是水路。有一天夜半醒来,我我从船篷里探了头,迷迷茫茫之下,在海雾里看见了一道黑色长影。”

    乌行雪“哦”了一声,饶有兴味“那不就同卧龙县当年的蜃楼一样么”

    李家公子点头“没错。我料想当年咱们这县城浮现的蜃楼之景,应当就是从南边映照过来的。而我在船上所见的,应当就是真迹了。”

    乌行雪转头看了萧复暄一眼,道「怪不得说这李家公子一生多奇遇呢,这都能叫他碰见。」

    “这不是福缘么,好事啊。”乌行雪宽慰了一句。

    他想说,你不会见着龙迹也热情似火地扑过去吧但忍住了没出口。

    李家公子道“确实是奇遇福缘,这还不止呢。我当初半梦半醒嘛,看到那龙影不敢相信,愣了好半晌。等我拍着脸把自己打清醒了”

    乌行雪“”

    李家公子道“就发现龙影已经不见了,倒是那海雾里有个人影。”

    “哪样的人影”

    “没看见脸,只看到模模糊糊的背影。我记得个头很高挑,黑衣黑靴,跟那夜色都快融于一体了。”李家公子比划着,说“我看见他就那么凭空走在海上,一边走一边将散发束起来。我一眨眼,他就没进雾里,再看不见了。”

    “后来呢”

    “后来”李公子讪讪了一瞬,道“后来我迷迷瞪瞪睡过去,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从船篷里醒过来。一时间就分不清前一夜所见是真还是梦了。倘若是真,那便是一生难得一见的谈资。倘若是假,那就纯属白日发梦了,也不好与人乱讲。所以我就写了这出戏文。以卧龙县的县名来由为头,以那海上的黑衣人影为底,然后”

    然后胡编乱造了一个凄美曲折、比翼双飞的爱情故事。

    乌行雪听到这处,隐隐料到了一点后续“所以你说那个托梦骂你的人是”

    李家公子眼泪淌了下来“就是我在海上见到的那个人。”

    “有好一阵子了。”李家公子声音里带着哭腔,“自打这戏唱到美人图,我就开始夜夜做梦。夜夜梦里都有一个黑衣公子,长得倒是十分俊美,但那脾气”

    “他在梦里同我说,这戏文一派胡言乌七八糟。还说他脾气坏得很,我如果不是不想活了,就赶紧改了。”

    “可戏文嘛。”李家公子一脸委屈,辩解道“戏文哪有当真的,本来就是胡说嘛。何况我还给他配了一段良缘”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面前这两位也被他配过“良缘”,差点把命配进去,又讪讪收了话音。

    “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他略过了良缘那段,继续哭诉道“他还日日在梦里吓唬我。”

    乌行雪“哦怎么吓唬的”

    李家公子“扮鬼。”

    乌行雪“”

    李家公子道“他经常说着说着话,语气就变得幽幽的,特别虚也特别轻,然后眼里就淌下血泪来。或者猛地拍我一下,我一转头,他咧嘴笑笑,笑得特别邪性,拍我的手说断就断,然后血淋淋地滚到我手里。我”

    这李家公子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然多奇遇,却一贯福大命大,没有真正遭过什么罪。哪里受得了这种场景,更何况还夜夜都是呢

    于是十来天下来,眼下的乌青就可见一斑了。

    乌行雪觉得那梦里的人还挺有意思,但嘴上还是宽慰了李家公子一句“兴许再过几日便消停了,不至于真的夜夜来骂你,哪有那副闲心呢。”

    结果李家公子哭得更惨了,一拍大腿道“有的,他说自己就是世间一闲人。”

    乌行雪“”

    灵王大人擅长怂恿别人围着天宿哭,但并不擅长应对别人冲着自己哭。

    他想了想,劝道“那你就把戏文改了嘛。”

    反正他听稀奇也听得差不多了。

    李家公子道“晚了,今日这出就是末尾了,马上都要唱完了。”

    他抹了抹眼泪,忧愁道“倘若这么夜夜相熬,我这寿命得折好几道吧,会不会连而立之年都过不了”

    乌行雪刚想说“不至于”,就听这李家公子道“那我四处欠的人情恩情,可就还不完了”

    乌行雪怔了怔,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和萧复暄在这江洲城、卧龙县两边往来,听到最多的话便是“李家公子又帮了谁谁一个忙”,“李家公子又给谁家牵了个好姻缘”,从未听过他欠着谁的。

    到他自己这里却截然相反只字未提所行善事,满口都是“我还欠着谁一份恩”。

    乌行雪同萧复暄相视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哭哭啼啼的公子甚为讨喜。

    他想了想,同这李家公子说“你欠的恩情里,有我们两个的么”

    李家公子道“自然是有的”

    乌行雪道“那今日起,你就可以将它勾销了。”

    李家公子纳闷道“为何我还没找到报答之法呢。”

    乌行雪指了指戏台说“我就爱听戏,可近百年不曾听到新事了。你这是头一个,虽说是胡编乱造,却也很是稀奇。我们应当能记很久,这比那金银图卷稀奇物什有意思多了,算作报恩绰绰有余。”

    他难得正经,李家公子听了一会儿,颇有些赧然,攥着折扇支支吾吾半晌,问道“听二位恩人的话音,是要离开江洲城,去别处了吗”

    萧复暄道“嗯,本来也是为了你这戏文多留了一阵。”

    乌行雪笑了笑,道“这小半年,多谢招待了。”

    他们于那年夏末秋初离开江洲城,如先前一样,又游历去了人间其他地方。

    这位卧龙县的李家公子并没有如他担忧的那样短命折寿,梦里那位脾气乖张的人吓唬过了瘾,也没再捉弄他。他平平安安地活着,依然广行善事、广牵良缘,远近闻名。

    他还是常有奇缘,常遇奇事,福大命大。从一脸纨绔相的年轻公子,慢慢有了美须发,再慢慢成了颇为慈祥的老者。

    他在请吃完八十庆宴后寿终正寝。

    江洲城、卧龙县一带的百姓受惠颇多,常有惦念,于是在邻山望江的地方砌了一座庙宇,庙里以这李家公子为形,立了一尊石像,摆了供桌香案。

    再到后来这一带的老人一一离世,后辈再去那庙里上香添果时,都会说“这是积善德、保姻缘的神仙。”

    乌行雪和萧复暄再来此地,就是那时候。

    他们路过那座庙宇时,看见庙里香火络绎不绝,庭院里还站着一颗造型颇为好看的树,挂满了红色笺符。有个专门布香的人站在庙门边,问他们“你们也是来上香的吗”

    乌行雪问道“这是哪家的庙”

    布香人点了点头,打量了他们一番,道“啊,二位不是这江洲卧龙一带的人,兴许没听过,这是李善人庙。”

    “李善人”乌行雪转头冲萧复暄说,“李会是咱们见过的那位么”

    “进去看看便知。”萧复暄道。

    于是他们接了布香人递过来的一把香,踏进了庙宇。

    这庙宇并不算大,侧边各有一间屋,中间便是正堂。同当年仙都随处可见的瑶宫府宅全然不同,就是人间凡宅的模样。

    正堂里立着一尊石像,旁边有一块方形的石碑,碑上记刻着李善人生平,大小诸事在这有限的石碑上尽缩成了赅言。一共不过 五六列,但足以让乌行雪和萧复暄认出来,这确实是他们当年认识的那位李家公子。

    由此可见,人间还是喜欢敬香祈拜,只是那庙里供奉的不再是仙谱图上列着名姓的仙人了,而是凡人。

    百姓将那些颇受敬爱的奇人记述下来,刻碑立庙。然后依照那些奇人生前所行之事,给他们取了一个又一个名号,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不知不觉间,已然遍布城间山野,香火鼎盛。

    乌行雪抬头打量着石像的面容,拱了拱萧复暄“你说这么多年了,庙里的石像还是这模样,一点儿都不像真人。”

    萧复暄道“无一不胖。”

    还真是。

    乌行雪笑了半天。

    庙里还有一个看顾香火的人,年纪不大,讲起话来像鸟雀似的,颇有些叽叽喳喳。他看乌行雪和萧复暄不似当地人,便来了兴致,将他听来的关于李善人的故事讲了个滔滔不绝“这李善人啊,一生可谓奇缘不断”

    其实那些事,乌行雪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听过了。还有一些事,甚至本来就同他们有关。

    “他在江上遇见过真仙,还在海上见过龙君。”那看顾香火的人一边说,一边端起长明烛火,要给这两位英姿俊美的香客点香,却见这两位香客手指在香头上兀自一捻,袅袅的烟便升腾起来。

    看香人“”

    当年在仙都,灵王和天宿不吃人间供奉。他们没享过香火,也甚少给别人点香。

    这大概是屈指可数的之一。

    庙宇里香客往来,没人知道这一幕其实是世间罕见

    曾经的神仙给后来的凡人敬了一炷香。

    他们转头从正堂出来,那年轻的看香人才猛然回神,匆匆追出来。

    他叫住了这两位香客,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尴尬地直挠头,最后只好随便找一个话头。

    就见他朝庭院那株挂满笺符的花树一指,道“二位二位既然上了香,不妨再挂个符牌吧”

    乌行雪朝那花树瞥了一眼,问道“那符牌是作何用处的”

    看香人道“保姻缘的那是远近闻名的姻缘树,当年李善人好牵红线,他拉的媒就没有不成的,所以这姻缘树可灵了哪怕是路过一只走地鸡来挂个符牌,出门都能觅到另一只,凑个良缘。”

    这话似曾相识。

    乌行雪听得一愣,然后笑了开来。

    他们本就渺然出尘,这么一笑,看香人便看得呆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以为这香客在笑他的话,连忙面红耳赤地强调道“真的很灵这卧龙县、江洲城的百姓亲身验过。甚至冕洲、阆州那些地方的人都慕名来过呢,都可是要过海过江的。可见这效力多厉害”

    乌行雪见他越说脸越红,便道“我也没有不信,我只是有个疑问。”

    看香人道“什么疑问您尽管问,我知道的可多了。”

    于是乌行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复暄,道“你方才说那姻缘树挂了符牌是为了觅良缘。那要是已经有了良缘,不用另觅呢”

    看香人“啊”

    他刚回过神,就又被问呆了。眸光在那两位之间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片刻之后,不知为何,脸红得更甚了。

    好半晌,他才憋出一句,答道“那那也一样,能保姻缘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乌行雪点了点头说“这倒是可以。”

    要真挂了牌子就遇桃花,回去就有得受了,那可不是天能哄完的事。

    他冲看香人伸手要了一个笺符。

    看香人要递笔给他,他却摆了摆手道“不用,那墨时间久了易驳落。”

    看香人“不用笔用什么这可是硬木的。”

    乌行雪冲他晃了晃手指。

    没等看香人再生疑问,他就已经落指在了符上。借着指尖剑气流转,在那符上行云流水刻了字。

    不消片刻,那棵远近闻名的姻缘树上多了一枚红色笺符。

    符上一面写着两个名字

    乌行雪

    萧复暄

    从此这良缘长长久久,与山云同寿。

    另一面是四个字,给那庙里的李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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