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怀璧 > 正文 第91章 天仙配7
    林相府又一次地灯火达旦。

    这是林相女儿林雨若的生辰,府中大办。

    但比起往年,府中气氛深沉单调许多。

    这是因为今年的蜀州大案,虽说与林承无关,却到底连累了林承一些。

    据大理寺所查,多年来,林承一直扶持蜀州的世家大族。去年蜀州官员曾借饥荒天旱之事,折腾到晏倾面前。表面是想告林承,实际是威胁林承继续照拂他们,多许他们好处。

    大理寺猜,这个好处,指的便是州考名额。

    办此案的张文怀疑林承对蜀州之事一清二楚,甚至怀疑天下科考名额是不是都经由宰相看过,才会递到陛下面前。但这样一来,此事牵扯过多,没有明确证据之时,无法扳倒宰相,还会被林承的人反咬一口。

    张文在拜访过晏倾后,不甘心地放弃了咬死林相这一思路。虽则如此,大理寺依然给林承找了些小麻烦。

    蜀州此案甚大,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在大街小巷流传,不可能完全不提宰相。

    林相进宫向陛下泣泪哭诉,请陛下开恩,许自己辞官。皇帝照例安抚了他一通,说这不怪林相,陛下深知林相品性。

    上位者在朝施政,下方人阳奉阴违,古往今来并非少见。陛下信任林相一如起初,林相不必介怀。

    而今爱女生辰之夜,府中长陵公主为女儿操办生辰宴,林承只露面一下,便重新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林承在练字。

    笔下字游龙飞凤,翰墨风流,端的是大家气度。但是这笔字若真让书法大家评价,会说“失之轻佻”“笔力不足”。

    林承便想起他老师韦松年曾与他说的话“子继,你本是风流少年郎,不爱管束家中这些琐事,为师心中也明白。只是如今你放眼这天下,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我教你读圣贤书,教你如何做圣人,难道也教你对这样的天下视而不见吗

    “你是否见过路边骨,是否看到过世家中那些蛀虫在如何啃噬百姓你依然沉迷于你的美人乡,可是这天下要往何处去,你可有想过

    “子继,你是只要自己一人活得痛快,还是想让更多人因你得福个人与国家,你到底选哪个小家温情与整个天下的去留,你更愿意成全哪一个”

    他选了后者。

    他是韦松年教出来的学生,少时风流意气风发的庶出郎君。他出于意气选了一条极难的路,在这条路上,他不断地舍弃,自己舍,也教别人舍。初时满心鲜血淋淋,到后来已经满心麻木。

    若这世家不能成为他所想要的贤者天下,他的一生付出都显得可笑。

    为了所想所念,抛家弃子,与当今陛下合作,重振山河,再建家国。他似乎朝着自己的所求越来越近但是近些日子,他又模模糊糊地有所感觉,他离自己所求越来越远。

    陛下一如既往地宽慰,到底是为了稳住他,还是当真信任他呢

    他和陛下有不同寻常的少年情谊,他曾以为这种情谊可以亘古长存,因他们有着相同的愿望。但是在这条路上,是不是在某一个时刻,出现了分叉口,他和陛下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

    陛下心中,是否在揣摩,在掂量。

    陛下昔日对他的承诺,是否打算背弃

    近日,蜀州事变,他见了大理寺官员许多次,便总是梦到些旧日事

    “啪”。

    手中笔断,浓厚的笔墨溅到宣纸上,浓黑一片。

    林承跌坐在太师椅上,满头冷汗地看着雪白宣纸,凌乱字迹,泼墨暗黑。

    他闭上眼晏倾,晏倾。

    这个青年,昔日不接受他的橄榄枝,选了左明那个废物当老师。他为晏倾可惜,没想到左明那个胆小怕事的老小子,能将晏倾教到这一步

    晏倾让林承深深挫败,坐立不安。

    他模糊地意识到四面楚歌,危机四伏,却又想不出来危机来自哪里。普世观念中的评价他不屑听之,心中自有的审判从来公正。这审判,有时候,却也会可以滤过一些事

    “笃、笃、笃,”三声敲门后,外面人安静等着。

    林承以袖盖脸,疲惫问“何事”

    门外是他的夫人,长陵公主“夫君,若若的生辰礼,你是否忘了给她准备夫君今日从宫中回来便神思不属,是否是我皇兄说了什么可要我进宫找我皇兄”

    林承的声音微带怒“不要为我进宫和陛下求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长陵公主被他吓了一跳,心中生起委屈和怒意。

    但公主还未发作,书房中的林承便语气一换“抱歉,因为一些公务,我情绪不佳,惊到你了。”

    长陵公主怔忡,低声“你何必总与我这般客气算了,你忙你的公务吧,我早知你会忘了生辰礼,替你给若若备下了。只是夫君,你也得顾着身体。这天下的事是操心不完的,你不能把自己累死在上面。”

    林承问“我是一个好官吗”

    长陵公主立即“自然是你是不是听到了街坊上那些风言风语你不必听他们的,他们懂什么夫君是为了国家,为了大魏更好,妾身明白的。”

    书房中的林承沉默着。

    公主以为他无话了,便转身告退。她离开前,听到林承有些犹豫的询问“林斯年他在做什么”

    提起他那个长子,公主便一肚子怨气,只是碍于今日是女儿生辰,她不便发火“他能做什么我现在可是盯紧了他,不许他碰我们若若一下。

    “不过你这儿子也乖觉,自从去年被你打过一顿后,换了个人一样,听话了很多,也没惹事。今天若若生辰,他估计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压根没回来,让我松口气。”

    长陵公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承更多的话,只好走了。

    而正如长陵公主所说,林斯年一整日都没有露面,没有打扰府中为女郎精心策办的生辰宴。林雨若得到许多人嘱咐,她耐心等了很久,让小厮看着大门,仍等不到她大哥回来。

    快到了子夜,林雨若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她忽而一个激灵醒来,因为侍女在外不满地通报“娘子,其实他早就回来了他没有从大门进来,他从后院翻墙回来的,回去后屋子一直不亮烛火,我们都以为他还在军营。我是没见过这种郎君,进自己家跟做贼一样,谁也不知道。

    “若不是我觉得不对劲,派人悄悄去他院子里打听,看到了跟着他的那个眼熟小厮,我还以为他今日不打算回来了。”

    林雨若舒口气。

    她拍拍脸颊,驱走困意,便推开门,笑吟吟地告诉侍女,她要找她阿兄。

    有侍女欲言又止,有侍女满脸不赞同,林雨若都当没看见。林雨若端着她那碗一口没吃的长寿面,到了林斯年院落,娉娉袅袅地走向兄长的寝舍。

    院落荒芜,草木杂生,许久没有经人打理。

    就好像这里没有主人一样。

    林雨若看得心酸,暗自告诫自己明日要记得找人来替哥哥打理院子。他明明是林相的长子,为何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呢

    寝舍中的林斯年靠着门墙,头痛欲裂。

    他给自己从军营回来受到的一身伤上了药后,并不在乎医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一边运着手中灵活的匕首,雕着一个玉石像。

    他屋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观音像。但这些观音与俗世认知的不同,观音们闭着眼,唇角噙着神秘的笑。

    他借着徐清圆的脸来刻这些玉石,又偏偏不让那双清湖黑雾一样的眼睛睁开,不想与她对视。

    林斯年被酒呛得咳嗽,端详着手中玉石像,思绪模糊地想到自己在军营中听到的关于最近蜀州大案的只言片语。

    现实和梦境不一样。

    原来没有他掺和的现实中,晏倾并没有和他爹对上,没有被他爹投入大狱。晏倾甚至不是这个案子的主审,主审变成了京兆府那位新调上来的韦浮、和大理寺的张文

    有韦浮在,林承必然能逃过一劫。

    有韦浮在,本就说明陛下不想林承在这时候出事韦浮可是林承的学生。

    林斯年低低笑是啊,有陛下保着,梦里晏倾怎么可能斗得过林承梦里晏倾分明是为了徐清圆

    为了徐清圆,才走那一步臭棋。

    徐清圆他该如何做,才能得到她呢

    是否不像梦中那样强夺,是否不像去年那样逼迫她,是否跟她好好说,好生生告诉她他想要她,他就能有机会呢

    她真的很像他娘。

    圣洁,温柔,美丽,慧黠。她拥有一双和他娘一模一样的杏仁眼。

    她也许比他娘还要好,比他娘还要圣美。

    若这世间真有观音观世,就应该是她那样。进长安前的初遇不足以打动林斯年,在积善寺的浴佛节中扮演观音的徐清圆,羽巾飞扬,眉心朱砂,这才是林斯年的美梦,噩梦,念念不忘,魂牵梦绕。

    一个观音像毁了,另一个观音像,他希望能够长伴他。

    敲门声响起。

    林雨若声音在外“阿兄,你睡了吗”

    屋内的林斯年从自己沉郁的思绪中回过神,听出外面少女的声音。他怔愣着,保持着沉默。

    林雨若锲而不舍“我知道阿兄不想理我,不想与我说话。可我想告诉阿兄,我从来没怪过阿兄,是你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才让我的话说不出来。我对阿兄”

    屋内青年喑哑的声音带着嘲讽响起“林雨若,你脑子有病吗你看不出我厌恶你,讨厌你我都你,你还要原谅我你是不是被你爹娘养傻了,你分得清什么好什么坏吗连我这样的人,你都要同情

    “我告诉你,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离我远一点否则你出点什么事,你那个娘又要找我麻烦。我烦透了你们一家子你给我滚”

    门外侍女气得叫起来“你说什么你”

    林雨若怔住。

    她从未被人当面表示出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并非出于心理,仅仅是被这么一说,她就禁不住脸颊滚烫,不由自主地掉了眼泪。

    侍女们心疼要安慰她,却见林雨若快速地擦了眼泪,掩饰自己的哽咽,仍露出笑容,小声和屋内说话“我、我知道阿兄讨厌我,我也知道讨厌我的原因。但是我同时知道,那是爹做下的恶果,是爹当年不恰当的行为,才让阿兄这么恨我的存在。

    “但是我一直知道我有个阿兄,我娘不在意,我却从小就希望见到你,希望你回来。阿兄,我和爹不一样,我会对你很好的。之前发生的事,我们不可以当不存在吗

    “你从来没做过别人的阿兄,我也没有当过妹妹。我的一些行为给你造成虚伪的误解,我心里明白。但是不论你如何想,我真的不怪你,并且喜欢你。

    “我想和阿兄一起过生辰,想和阿兄一起吃长寿面。我想不去在意爹娘的事,和阿兄做世上最好的兄妹。希望阿兄能够给我机会,我会让阿兄看到我的诚意。

    “其实今天过生辰,大家都哄着我,宠着我,我并不是那么开心,我也有点难过。因为府中上下,都不知道阿兄的生辰,我在想,阿兄是不是从来没有过生辰宴,我这十几年得到的宠爱,都是抢了阿兄的,欠了阿兄的。”

    她明明带着笑说,眼泪却忍不住向下掉。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伸手擦自己通红的眼睛。她泪眼濛濛,面上却保持笑容,甚至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听出一点哽咽“我觉得很对不起阿兄,我越觉得对不起你,就越想和你亲近。你可以当这是傻,当这是矫情,可以依然讨厌我。但是你不要赶我走,不要再对我说滚了,好不好

    “我其实性格很不错的,只要阿兄和我相处久了,阿兄会喜欢我的。还有阿兄,其实我也可以给你过生辰的。但是他们都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生辰,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

    “阿兄喜欢什么,我买给你,自己做给你阿兄,你不要厌恶我今日的生辰宴,我可以给阿兄更好的生辰宴”

    她说完这些,屋内没有回应,她落落地低头笑一下,掩饰尴尬。

    她揉着微红的眼圈,转身离开,身后门“吱呀”打开。

    林雨若回头。

    这天地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冷夜寂黑,暗的是外面的天地,但是林斯年打开门,却好像所有的黑暗来自他身后的屋子,所有的寒意由他身上散发。

    他的屋舍像一个黑渊旋涡,不断地吞噬着他。

    林斯年用阴郁的、复杂的、嘲弄的眼神看着林雨若。

    他声音沙哑“你说,你喜欢我”

    林雨若点头。

    她兄长一点点伸出手,那手眼见着要落在她发顶,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是那手却停了。

    林斯年目有嘲意,平时显得森然,此夜看着只觉得寂寥。

    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知道连你的名字都是算了,你走吧。”

    林雨若问“可是我不想走,我想让你开心起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生辰礼好不好”

    林斯年向前走。

    他神色阴郁,林雨若并没有躲,侍女却拉着她向后躲。

    而看到她退后,林斯年便停了步。

    林斯年嘲弄地看着她“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我娘活过来,想要徐清圆成为我的女人,想要林承身败名裂你是能帮我做到哪一样你一样都做不到,就不要再说想当我的好妹妹这样的话了。我所求,就是毁了你幸福的一切啊。这样也愿意”

    林雨若面如纸白。

    他不加掩饰的话,让侍女大惊“你我要告诉相爷,你竟然想”

    林斯年冷冷道“他知道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林雨若“不要乱说,哥哥随口说的话,当不得真。”

    她这样劝侍女冷静,林斯年只笑一笑,转身要进屋。林斯年的手被林雨若拉住。

    她的手细嫩纤长,柔弱无骨地轻轻勾着他,他手指动了动,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冷漠地背对她站着,手指被她轻轻握住。

    林雨若声音恬静“阿兄,我记住你的愿望了。阿兄,我不走,也不想你毁了家,不想你成为被人唾骂的坏人。我回来后听到你那些事我有些难过,我的阿兄不应当是那样的。”

    她从后贴来,抱住他“我们都努力一些,都退让一些,好不好试一试好不好,阿兄”

    林斯年没有动,闭上了眼。

    长安夜市开放,东西两市繁华起来。

    这都是为了南蛮使臣而开放的特例。尤其西市胡人多,为了让南蛮这些人更了解大魏,在长安更自在些,长安特意停了宵禁,长安百姓跟着热闹。

    暮明姝此夜在独自走在这西市上。

    韦浮告诉她,云延今夜会出现在这里。她若想和这位王子有不同寻常的发展,便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为了帮她,韦浮也会在这里,帮她传递情报。

    此夜的暮明姝,脱了大魏公主那一身环佩琳琅的华丽衣着,也不穿行动轻便的武士衣袍,而是换上了同样行动轻便的胡人衣裳。

    长发梳了数条长辫,戴上毡帽,飞白长蚝贴着乌发轻扬,这让暮明姝少有的明快青春,意态风流。

    她背着手在西市中转悠,时而抬眸四望,想看韦浮在哪里若韦浮能帮她传递情报,他应当眼观八方才行。近日调去京兆府后变得忙碌的韦府君,有这种功夫

    她心不在焉乱转时,听到一声清越柔和的女声“暮娘子。”

    暮明姝转头,看到灯火阑珊,人群熙攘,徐清圆立在一道廊庑下,噙笑而望。

    那女郎水佩风裳,绿鬓如云,浅浅向她招手打招呼。夜风吹动裙裾,这才是大魏女郎的模样。

    暮明姝挑眉,自从去年七月一别,再未见过徐清圆。上月将兰时给徐清圆送回去,暮明姝忙着跟陛下请罪,也没有理会徐清圆,却未想在今夜见到她。

    她更没想到的,是徐清圆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以她对这位徐妹妹的了解,徐家这位妹妹一贯的内敛温柔,不会大声说话不会高声答疑,不会逾矩一点,却叫她“暮娘子”。

    还给她写信。

    暮明姝走过去,艳丽眉眼仍带着面对常人的傲然冷冽“找我”

    徐清圆笑着说“我在此等人,见到暮娘子,就打个招呼。”

    她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坠。

    暮明姝注意她那流水一样银白细长的耳坠,与她一身粉白衣裙十分相称。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