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怀璧 > 正文 第136章 血观音29
    徐清圆的梦有些为真,有些为虚。

    比如太子羡身边的侍卫风御。徐清圆只能记得他的名字,却记不住他的长相与性情。她只能参考风若的长相,以及风若对自己兄长的描述,来勾画出一个“风御”。

    比如晏倾分明服用了第三次“浮生尽”,他早已能看清身边人,并且也理应能听清身边人的声音。但是在这个梦中,少年太子羡如同被裹在一片茫茫雾中,视觉和听力都隔着遥远距离,看什么听什么都不太明晰。

    他竟有重新困于呆病的时候。

    晏倾适应了一阵子,才适应了少年太子羡的身体。

    待他缓过来,梦中这个十六岁的徐清圆已经拉着他进殿,与他一同去看那画不出来人物像的画作。

    晏倾赫然。

    进入此梦,置身此梦,独坐殿中绘制人像,他确实有那么一刻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根本没有什么甘州兵变,没有南国灭亡,没有大理寺少卿晏倾,也没有徐清圆。

    这一切都像是他从未离开过王宫,他始终被困在“呆病”中,这是发疯的征兆。他无力地等着幻觉终有一日会逼疯自己直到十六岁的徐清圆出现在他面前。

    迷惘与惊喜不是伪装,怀疑与糊涂并非作伪。

    他珍惜她的存在,一如她在梦中牵挂着他,纪念着他。

    他多想问一问露珠妹妹“太子羡是你的美梦吗”

    “你不再厌恶他,恨他,希望他真的死了不要复生吗”

    “你是因为我才不恨太子羡了吗”

    这些话,少年太子羡无法说出口。

    霜白凉夜中,少女牵着少年的手进殿。昏黄殿宇的树灯点亮,他坐于案前,手中被塞了狼毫,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指碰触他手指。

    晏倾抬头,凝望那藏在濛濛雾霭后的少女时期的徐清圆。

    徐清圆说“你想画我的人像,是吗”

    晏倾想了想,这是梦中,他可以有私情,可以有短暂的喘息时间。他便轻应了一声。

    他道“露珠儿与我一起画吗”

    她羞赧地应了一声。

    他往旁侧坐,为她让出位置。她颤颤地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垂首,绘制这幅画像。

    晏倾提出要求“能不能多画几幅”

    徐清圆怔忡,偏脸看他清隽面容“怎么了吗”

    晏倾不好意思,踟蹰半晌,还是道“我想要几幅画像。十岁的你,十三岁的你,十五岁的你,十六岁的你”

    这些全是他错过的时光。

    是他不曾真正见过的她,丢失了很多年的她。

    徐清圆不解他的意思,目中笼上片刻的疑惑。这点猜忌压在心中,没让她多想,她只当做这是他对她喜欢的表达。

    少女脸红,偏脸笑话他,娇俏无比“殿下真有意思。殿下又不是没有见过以前的我,也值得要这么多画。殿下好贪心。“

    晏倾垂眼,任由她秀白的手指碰上他修长的手。碰触时,少年少女都不自在地颤了一下,却谁也没躲。

    徐清圆忧声“我这样靠近你,殿下难受吗”

    晏倾道“可以忍受。”

    徐清圆听了便要松手,手被他握住。

    他垂目低声“不要走。我想碰一碰你。”

    徐清圆微颤,被他握住手,却没再躲了。他勾住她手指时,那种轻微的、给足缓冲的动作,搭着她小指轻轻勾一下的习惯都让她觉得熟悉。

    潜意识中总有什么要喷薄而出,总有什么眷恋让她心生不舍,这都让少女迷惘。

    徐清圆低头与他作画,平息自己躁动不平的情绪,嘟嘴抱怨“殿下真讨厌。”

    晏倾睫毛微扬“嗯”

    坐在他身畔的女郎腰板挺直,乌发贴颊,似一直专注于画作“这么长时间不见,我这样任性,殿下既不让我看你给我的信,也不打算骂我。”

    她眸中浮起一层水雾,怅然失魂“就好像以前一样。我对你不好,惹你伤心,你却从不抱怨。”

    晏倾莞尔。

    他温声“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便知道你心中有我,信件什么的,看不看的,又有什么重要的至于不骂你这世上原来还有主动找骂的人吗”

    徐清圆微急“可是这样让我心疼你我一年都不回来,留你一人,你要是不生气我就觉得自己太坏了。”

    她红了腮“风御说你害了相思病。”

    晏倾脸突红,侧头掩咳,手中狼毫颤抖得要握不住。

    徐清圆乌灵灵的杏眼打量着他,他只好道“那我学着骂一骂你”

    徐清圆满意颔首,继续低头作画去了“嗯。”

    晏倾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心中如同有一片云,轻轻落下,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千般万般好。

    他有些懂她沉迷不醒的原因了。

    那晚绘像后,徐清圆在天亮前被送出了宫。

    晏倾则要在少年太子羡的身体中,养着太子羡积劳成疾熬出来的病。过了几日,身体好了,他却没有见到本该进宫来探病的徐清圆。

    晏倾便和侍卫风御商量出宫,主动去寻徐清圆。

    这大概是太子羡第一次明确表示他想出宫去找人,风御瞪直了眼,看他看得眼圈都红了,抖着嗓子说了一声好。晏倾侧过脸,靠心中默念“风若”,才能勉强不溺于梦。

    晏倾心中生起几分好奇徐固的家宅,徐清圆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他少时从不想离宫,没想到长大后竟然可以在梦中,进入老师的家宅。

    这一次徐清圆回来,徐固没有跟着。这对父女因为太子羡有些争执,让晏倾微微不自在。到了徐家外,风御上前拍门,只有一老仆来开门,说女郎不在。

    老仆回话“娘子被皇后娘娘接走,去乐游原了。郎君是哪位”

    风御问晏倾要不要去乐游原。

    乐游原啊

    晏倾想到父皇,想到母后,想到徐清圆必然和母后坐在一起,必然被母后拉着询问家世。可是,他的父皇母后早就不在了。

    晏倾轻轻摇头。

    晏倾让风御告诉老仆“我家郎君是徐娘子的朋友,能否进府等娘子归来”

    老仆怀疑地看着从车中下来的少年郎君。这位郎君芝兰玉树,生得面白脸嫩,被人稍微一打量都会脸红。可是这位郎君,却拿不出一点证物来证明他是徐清圆的朋友

    最后是风御拿出自己宿卫军首领的腰牌,才让老仆放他们进屋。

    风御教育晏倾“殿下,你与徐娘子认识这么久,连信物都没有拿过吗你也太守礼了,这样子,何时才能娶到徐娘子”

    晏倾握拳咳嗽。

    许是梦中他身体好了很多,他有心情开玩笑“我靠运气,不好吗”

    风御愕然看他,晏倾推门,进入徐清圆的闺房。

    这个风御不像风若那样话多,那样意见格外多,晏倾厚着脸皮说服自己这是自己妻子的闺房,他可以进入,不至于玷污妻子清誉。风御没什么话,在外懂事地关上门。

    晏倾好奇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少女闺房。

    窗下芭蕉叶绿,窗内清凉无比。

    此间处处可见徐清圆少女时的痕迹门上悬挂的朱缀,屏风上稚嫩的涂鸦,绣花席茵上几枚滚动的香薰球,墙上的古画、绿琴、棋盘

    晏倾可以想象徐清圆每日轻灵地在罗帷间穿梭,每日在这里读书写字、弹琴作画。

    晏倾进入内室,坐在她的卧榻上,十分不自在。空气中的清香都带着她身上的香气,熏得他脸热头晕,哪里都不习惯。

    虽然已经成亲数月,但显然晏倾和自己妻子同处一室的时间,少得可怜。以至于他待在妻子未嫁时期的闺房中,都生生怕亵渎了她。

    晏倾起身,打算离开这里。离开前眼睛一瞥,他看到了卧榻旁小木箱开了一道口子,一些信纸露出一角。木箱因主人离开的仓促而没有关好,那信件一角,便被晏倾看到了。

    晏倾犹豫一下,仍走向木箱。

    自从现实中徐清圆离开长安,晏倾对徐清圆的擅做主张多了很多不信任。他常后悔那时候,自己若多看一看徐清圆的私人物件,两人之间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

    眼下晏倾看到徐清圆有不让人看到的信件,便说服自己是她的丈夫,偷看也没关系。

    他坐在茵褥上,打开木箱,将堆成小山的信拿了出来,一一拆开

    这些信,原来是一年时间中,徐清圆想寄给太子羡,却寄不出去的信。

    “殿下,我爹说,不能太依靠别人,我总找殿下,殿下也会烦我。我翻了很多医书,医书上记载呆病的记录都很少,偶尔有几条提到,也只说殿下这样的人,不会喜欢旁人经常找你,喜欢一个人待着。可书上又说,长久的一人独处,也会让你的病越来越严重。我忧心忡忡,既想陪着殿下,又不敢过多地陪伴。不知道我离开后,殿下有没有开心一些这样的信好像很伤感,我不该寄给殿下,算了,不寄了。”

    “殿下,今日我与爹爹找到一块古碑,距离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三百年。我和爹爹在努力把字拓下来,研究它。爹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我也觉得格外有趣,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只是月明星稀,我和爹爹一起待在野外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会想到殿下。我偶尔畅想殿下若是和我在一起,殿下若是和我一起拓碑,一起研究古文那该多好。爹爹说殿下学问很好,再配上我的好记性,我们一定可以修复很多这样的文物、古籍,将它们保护下来。不过我知道殿下是南国的殿下,不独是我一人的殿下,我也知道殿下走不出皇宫,我不会为难殿下的这封信又为难殿下了,算了,也不寄了。”

    “殿下,我又给你写信了。我和爹爹到了一个靠海的小乡村,吃了好多奇怪的虫子,好吓人,但是不吃又会饿。这里的人们很好,我问大家认不认识太子羡,他们都夸你,说你是南国的未来。殿下,我真为你开心这样的信可以寄,可是这里太偏远没有驿站,大约又寄不出去了吧。”

    “殿下,我还在给你写信。我每日都在给你写信,但是我和爹爹越走越远,我已经不奢求你能收到信了。我经常看着天上的星星想你,经常在梦中梦见你。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有一种回不去长安的想法。我都快记不住你长什么样了不,还是记得住的,我记性这么好,就是很难过。这样的信也不要寄了吧。”

    “殿下,我们遇到一个少年郎君,与我们同行。我犹豫很久要不要告诉你,因为他好像爱慕我。然而他看着我时,我一点也不会脸红心跳,不会紧张。我有时候觉得距离远了,长大了,也许就和殿下的心越来越远了。我甚至偷偷怀疑,爹爹带我走,是不是就是要分开我与你,他就是不想我和你在一起,他是不是想靠时间来拆散我们但我现在有点放心了,殿下,我好像不会因为时间而忘记你。”

    “殿下,我病了。看着天上的星星,越看越觉得像殿下。殿下身边会不会有其他爱慕殿下的女郎,殿下会娶她吗今天是殿下的生辰,我却越来越觉得我回不去了。我做梦梦到你,你不认识我了,问我是谁。我哭着醒来,醒来觉得荒唐,又怅然若失。殿下,你若真喜欢旁的女郎,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我不想知道。”

    “上封信写了些胡话,幸好没有寄出去。我要告诉殿下,出门在外虽然很辛苦,但也很有趣。我吃了一种菇,幻觉中看到殿下和我爹吵架,好不好笑我知道这是假的,所以醒得很快,因为殿下不在这里呀。我是不是很聪明呢”

    “殿下,下雨了。”

    “我和爹爹在外面,听到了些不利于殿下的声音。朝局很复杂,这些日子不应该打扰殿下。不过打扰不打扰都没关系,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寄信的驿站换了人,我的信全都寄不出去。我和爹吵架后,一个人走回去,要把我的信全都拿回来。爹说我任性,可是我就是要任性,我不要别人看到我给你写的内容。”

    “殿下,今天天晴了。天上那朵云,很像你。但是仔细一看,又不像了。你应该和我离开时长相区别很大吧现在再见到,我必然认不出你了。”

    “殿下,你喜欢我吗”

    烛火点燃,照亮了这片狭小闺房。

    晏倾捧着信,猛地抬头,看到杏衣长裙的徐清圆举着灯台,立在他面前,吃惊地俯望他。

    不知不觉天黑了,不知不觉她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她惊讶地看到闺房中多了一个人,晏倾躲在床脚的墙根后,跪坐在茵毯上,翻看她木箱中那些积成灰的信。

    他似乎怕人察觉,躲避着看信。

    看到她回来,晏倾目中的迷茫雾色尚未退散,怔怔地看着她。他仍恍惚着,分不清今夕何夕。

    徐清圆见他在偷看她的信,不禁咬唇。她将烛台放下,好笑又赧然“看信就看信,殿下躲什么呢何必弄得这样偷偷摸摸我的信又不是不能见人。”

    她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与他一起坐在茵褥上。褥上堆满了摊开的信纸,徐清圆捂脸害羞,镇定地咳嗽一声,葱郁手指轻轻地指了指那些信,小声解释

    “你不要看这些信了,这里面都是我胡乱写的东西,根本不是能寄出去的。能寄出去的信在另一方木箱中,我都整理好了。”

    烛火幽光中,她紧张地朝他笑了一下“我本来就想与殿下交换着看信,早做好了准备。”

    她起身要去取信,晏倾握住了她手腕,将她拉回坐下。她低头看他搭在她腕上的手,既不自在又羞涩,还有几分对他身体的担忧。

    她胡思乱想着他到底会不会一碰她就难受,听到晏倾问她“母后找你去乐游原做什么”

    徐清圆脸红。

    她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腰杆不禁挺直,矜持回答“没什么事,就是找我赏花,问我读些什么书,平日与我爹在做什么,我爹怎么突然辞官了”

    她声音一下子静了。

    因她面前的少年拉着她手腕,在她说话时,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她还没意识到,他唇就与她分开了。虽然分开了,他却并未后退,咫尺距离,稍微一动呼吸便会缠上。

    徐清圆呆呆的,傻傻的,杏眼睁圆,浑身僵硬。

    与她鼻尖几乎挨上的少年垂着眼,继续轻声和她说话“你听不懂我母后的意思吗她在打听你的家世,打听你与你爹、你娘的品性。”

    徐清圆眼睛只能看到寸息之距的少年郎,她迷茫的“我知道唔。”

    他唇靠过来,再次轻啄一下。

    晏倾“这些信为什么不让我看呢”

    徐清圆“我怕你伤心唔。”

    他再次亲她一下。

    晏倾“你爹不回来吗”

    徐清圆不说话了。

    她腮畔已经红透,眸子噙着水一样明亮。她与他一同坐在床脚边的墙根处,偷偷摸摸像是在偷情,可这分明是她的闺房,她为什么这么怕被人发现,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

    她傻傻地想她不能张口,不能说话,一张口他就会亲她。

    可是她讨厌他亲吗

    她不讨厌。

    但她作为大家闺秀,似乎也不应该那样不矜持地勾着他。

    他的唇、他的唇

    方寸之距,呼吸灼灼。晏倾抬头,与双眸似水的少女对望。

    他忽而抬手,揽住她后颈,唇贴了上来。不再是啄一啄的逗弄,而是真正的亲吻。他搂着她,扶着她,与她呼吸相缠,与她气息一同凌乱。

    缠绵悱恻。

    是少女徐清圆不曾拥有的。

    浑浑噩噩中,她被压在床架上,听到耳畔少年压抑的声音“我不想等了,我们成亲露珠妹妹,嫁给我,好不好”

    露珠妹妹

    徐清圆思绪空白一下,颤声“你的信”

    她肩膀被推,手指被扣,她纤小的身子整个缩入他怀中。被他亲吻,被他缠弄,周身都被染上他身上的药香。那混着涩意的药香,让她颤抖着手,搂住他偏瘦的肩膀。

    短短的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她偏脸迎上他。

    她小声地回答他“好”,偷偷亲他的脸、睫毛,闭上眼等他的呼吸。

    他垂眼问“亲一亲够不够”

    徐清圆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夜中,她羞窘下看到他若有所思后,眼睛似乎笑了一下,眼中似乎有清薄的欲意。她被这样的眼神吓到,但那眼神转瞬即逝,重新贴过来的太子羡,依然温柔十分,体贴万分。

    她模糊地觉得这样的太子羡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但似乎更加真实。她不想管那些,她总是一次次为这样的他心动。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