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怀璧 > 正文 第148章 血观音41
    徐清圆问云延“为什么你们南蛮不可能冬日开战”

    云延手臂撑在桌上,皱着眉头陷入深思。他努力地回忆什么

    南蛮王莫遮想成为西域王,西域王便不应该发动不义之战。所以南蛮既要和大魏建交,又要洗清当年主动进攻南国的事。这是目的,不是真相。

    至少当云延明白他父皇意图的时候,当云延强逼晏倾他们帮他查当年真相的时候,他的目的仅仅是无论真假,南蛮必须清白。

    但是所有人当了真。

    云延不认为这些人真的愿意还南蛮一个公道,他只能认为这些人各有所求,所求恰恰与他的目的不谋而合。

    虽则如此,在今日之前,云延没想过那场战争的起始真的会出问题。

    南蛮一共五部,五部各有王,诸王共拥南蛮王。灭了的那一部叫乌蛮,云延隐约记得当年从乌蛮逃出的一个小王告诉过他,乌蛮没有发动过战争,是南国主动出击他们的。

    可惜乌蛮没了。

    当年和乌蛮发生争战的那一部,是哪一部来着

    云延一边思考,一边为徐清圆解释“我们南蛮因为地形险要的缘故,冬日寒极,纵观数百年历史,西域这边部落的人常年和你们国边关战火不断,却从不在冬日发动战争,因为冬日严寒的气候,会让我们得不偿失。而你国边关,出于同样缘故,也不会在冬日主战。

    “战争一般是春日或秋日发动,这时候我们草沃马肥,经过一冬休养而气神恢复,便会嗯,你们懂的。”

    徐清圆怔忡,低头看纸上的字。

    她道“我不太懂战争,你们都是怎么打的秋天与冬天的区别大到足以影响结局”

    这一次,云延没有回答,韦浮为她解释

    “甘州与南蛮的常年征战是这样的他们擅攻不会守,战斗胜利便扩张战国,战斗失败便断然放弃,所以我们边关的战斗方略一贯是以守为主。只要我们边镇兵粮充裕,以南蛮为首的游牧民族,便不敢轻易挑衅。若我等不以守为主,边关连绵几千里的边防线,我们无法做全准备。所以这战火,绝不应该发生在冬日绵延几千里的防线,没有人可以撼动,无论是南蛮,还是南国。

    “终归到底,我国与南蛮的多年征战,我们胜一万次,也不能宣布打败了南蛮;而南蛮只要取得一次大胜,就足以拖垮我朝。

    “南国便败在a“

    韦浮表情略微复杂,没有说下去。

    而徐清圆何其冰雪聪明,喃声“南国败在将士们太过英武败在将士们过于乘胜追击败在一见到南蛮开战,我们就全力主战将士们太过英勇,也是错韦郎君你这样说,让守边将士们情何以堪”

    韦浮沉默。

    他笑一笑,低声“我想这样的道理,百姓们或许不懂,文臣们或许不懂,但武将一定懂,南国那位总被人说是天才的太子羡也应该懂

    “那场战争最开始只是幌子,后来却成了以国运为赌的横扫全国的战争。我娘当日一力主和,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态度,才在战败后被骂卖国吧。我很疑惑,那位太子羡不是很天才么,他连这个也不懂”

    徐清圆轻声而坚定“高屋建瓴者,需纵观全局才看得清种种因果。你以果推因,自然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因为你已经看到了那场战争的结局。但是若你落足于当年情形,韦郎君便觉得自己一定看得清局势

    “为国做谋者,殚精竭虑,尽求其全。这是他的责任,意愿,但他没有欠谁,没有对不起谁。你不应该以圣人、完人的准则,去要求太子羡。你不应该将所有过错,推到他一人身上。仅仅因为他是太子,他就必须受到伤害吗这不公平。”

    她语气微微颤抖,几分紧绷。

    韦浮诧异地看她一眼,失笑“你怎么如此我记得你不喜欢那位太子羡的。”

    徐清圆别了脸“对不起,我激动了些。”

    她乌黑清盈的目光落在晏倾身上。

    韦浮随他一同看,见晏倾面秀神清,亭亭玉致,并没有认真听他们的对话,而是一直在恍神。

    徐清圆忧虑“晏郎君”

    你还好吗

    晏倾回神,慢慢说“当年太子羡收到的边关军情折子,写的应当是秋日。正如云延王子所说,战争绝不可能发生在冬日。写这个折子的人深知此等细节不可能隐瞒太子羡,便将原本的秋改成了冬,好瞒天过海,骗过朝廷。

    “李固将军这里的这个折子,应该才是原本要上报给朝廷的真实折子。若最开始那场战争,时间是冬的话,那么折子上所写的千余人南蛮部族进攻我境,就一定是假的。上万人的战争在冬日尚不可能发生,千余人便想进攻南国甘州,实在痴心妄想。

    “更大的可能是”

    云延语气森然,冷笑“千余人南蛮部族来甘州,一定有这件事发生。因为若没有这件事发生,当年将领不可能瞒过所有朝廷和百姓。但是那件事一定不是战争,千余人来甘州,可能是求救,可能是做生意,可能是有人邀请

    “但是当年的甘州将领,把这些南蛮平民,全都杀了。你们编出一场战争的谎言,杀害上千个南蛮的无辜人士,最终告诉所有人,是南蛮进犯你朝。

    “乌蛮一部上万人,尽被甘州将领所屠。甘州的血流成河,成了你们封赏的功绩。”

    韦浮淡声“云延王子不必激动,当年种种还尚未知道全貌。晏少卿,我不得不问你一句”

    他斟酌半晌,身子前倾,语气很慢“你如何确定,太子羡当年看到的军情折子,写的就是秋,而不是冬呢难道你看到过那封折子你如何看到过长安皇宫中都不可能保存下这样的折子,大理寺怎可能有这种记录

    “晏少卿,你确定你说的是事实,确定没有看错吗这件事关乎整个案子的方向,晏少卿不可大意。”

    徐清圆闻言,紧张地手揪衣袖。

    她看晏倾半晌不说话,忍不住替他解释“也许大理寺有旧日宫廷一知半解的记载,也许晏少卿见过旧朝宫廷中的旧人。当年甘州之战是一件大事,总有人念念不忘,拿它当做谈资。晏郎君,是这样吧”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藏踪迹的所有行为都很粗糙,他分明不是很在意别人知道他是谁,他甚至有掀开面具暴露身份的意思可是徐清圆担心他,起码在此时,他应该不被朋友怀疑,应该得到尊重。

    晏倾看着她不说话。

    韦浮便问“仅仅是这样吗,晏少卿”

    晏倾移开了直视徐清圆的目光,淡淡道“具体如何知道的,我不能告知你。太子羡所看到折子上写的到底是不是冬,我也不能确定。证物证人都没有,我只是模糊有这样的印象。这个勘察方向,不能深入。”

    韦浮徐徐点头。

    他心中竟微微松口气他不想知道晏倾为什么会知道太子羡看到了什么,晏倾说他不能确定太子羡看到了什么,韦浮反而放心。

    晏倾是温润典雅的长安之璧。

    他不应该和太子羡有任何关系。

    徐清圆趁他们沉默之时,拿起李固那里偷来的折子细细端详。她忽然道“写折子的人,是李固,还是他当年活着的兄长李槐,抑或是乔应风”

    几人静默。

    韦浮低笑一下,笑容嘲讽。

    他说“用结果推论缘由,既然如今桩桩件件事情都和乔应风脱不开干系,既然当年乔应风被以通敌罪杀害、亲眷因他流放,那这个折子,应该是乔应风写的。”

    如果他们猜的所有都是真的,那么乔应风便被当了替罪羊。

    天历二十一年的冬日,南蛮乌蛮部百姓千余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来到甘州,然后他们被当年的将领杀害。将领杀完人后,发现杀错了人,但是他必须瞒住这件事。

    幸好双方是敌对国,幸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推到南蛮先开战的缘由上。

    当年的将领昧着良心,将一千余人南蛮平民,说成一千余人南蛮军人,说他们奋勇杀敌,剿灭敌军。

    可是当年那件事发生在冬日,如果太子羡当真如传闻中那般聪敏,他看到“冬”字,就会知道边关将领骗了他。所以“冬”必须改成“秋”字。

    这里便需要一个替罪羊。

    乔应风不是因通敌罪而该死,乔应风替主将写过这封折子,乔应风知道真相。

    徐清圆忽然问“当年的甘州将领,是谁”

    韦浮“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李固的兄长,李槐。”

    他瞥一眼那封李固藏起来的折子若非如此,这折子不会在李固那里。

    徐清圆压抑着声音“我、我去问问我娘,秋日和冬日的区别。我问问她记不记得当年的事”

    云延同样站起来“帮我照顾阿姝,我要秘密回一趟南蛮。乌蛮虽然灭了,但当年和他们打仗过的那一部还在,我要去找人问当年乌蛮人为什么前去甘州。”

    韦浮“我想我应当再见一见那位观音堂的堂主不,我们应该找乔应风到底有没有死,若是活着,乔应风是谁”

    晏倾“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他感官最为迟钝,又最为纯粹。但他这么犹豫着问出时,其余几人皆面色微变。他们急急奔出屋,徐清圆惊惧地躲入晏倾身后,他们站在二楼,看到一楼白色淡烟滚滚

    卫清无凛冽声音从外传入“失火了”

    “有人来杀那个陈光”

    众人连忙奔出。

    卫清无武功盖世,在她没有受伤时,几乎没有人能从她手中抢走人。

    卫清无本坐在屋檐上,避免和那位可能认识她的李固见面。浓烟气味从下传来,她第一时间去救火,招呼楼中卫士们一同救火。

    她敏锐地听到楼上“咔擦”一声,动静不对。

    卫清无抬头,便看到一个身形伶俐的人从窗口窜入关着陈光的那个房间。

    那人最大意的,便是他不认识卫清无,不知道卫清无在这里。

    若非卫清无在,陈光必然死于那人手中,卫清无破窗而入横刀长扫,那人受到惊吓,张皇外逃。

    天已经亮了,那人穿着蒙面黑衣,身手了得,和卫清无打得虎虎生风。越来越多的卫士出来,那人知道行踪败露,只好仓促逃走。

    卫清无本想追击,但怕楼中的女儿女婿出事,只好放弃敌人,返回楼中救人。

    陈光捂着口鼻,艰难地趴在屋门口,手向外伸出,他脸色青白“救、救命”

    在他身后,一尊小玉石观音像摔得粉碎,观音像裂开,圣母观音慈善的眉目四分五裂,在碎片中静静看着向外爬出的陈光。一雪白衣袍堆在陈光脚边,他很快就会被扮作观音而死

    陈光被众人救下,醒来已是三日后。

    他醒来,直接被人带去找晏倾他们。

    到了此时此刻,陈光脸色煞白,什么也隐瞒不了了。之前的磨难让他褪了脸上的易容,众人看他,他不过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郎罢了。

    陈光神色呆滞“他竟然真的要杀我”

    徐清圆声音一贯温婉“谁乔应风吗”

    陈光脸色惨败,苦笑“我帮他做事,帮他对付你们,我甚至愿意为他而当凶手可是正如晏少卿所说,事成事败,我都成了弃子,成了累赘。他不能忍受有人影响他,所以要杀我。”

    韦浮问“你到底和乔应风什么关系他是你什么人”

    陈光迷惘“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一直易容,每次见我脸都不一样,我的易容术都是他教的。他应该是我师父吧我见到叶女郎叶女郎应该很容易就认出我一身本事学自谁,所以叶诗才一声不吭,任由我讨好她。

    “她想回到我师父身边,她利用了我”

    晏倾轻声“那么叶女郎如今在何地观音堂吗”

    陈光颓然“应该吧。”

    其余几人默然对视。

    韦浮微微笑一声“好奇怪,怎么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观音堂堂主就是乔应风呢事情竟如此简单”

    他们静默间,外头卫士急匆匆敲门请示“晏少卿,您让查的资料,长安快马加鞭,给您送来了”

    几人都惊讶看晏倾。

    晏倾同样惊讶。

    但他挑眉一下,想起来了,起身开门“去年梁园案时,我曾派人去查乔应风的身世。之前我意识到乔应风不对劲时,又给我老师去了信。我老师现在应当是把卷宗找出来了”

    果然,门外的卫士抱着一沓卷宗。

    同时附带一封信,是大理寺卿左明所写。

    左明告诉他们,乔应风的身世从梁园案就开始查,但因为乔家受到乔应风通敌罪的连累全家流放,除了当年的探花郎乔宴一脉,乔家几乎无人幸免,所以想查乔应风实在难。

    如今搜到的短短讯息,大理寺已经尽力。

    晏倾展开卷宗,徐清圆见他只看不吭气,便凑过来,轻声将所查卷宗中内容解释给众人听

    “乔应风是淮南乔家旁系子弟,幼年走丢过,后来被家人找回。但因为走丢了几年,他读书习武便都跟不上同龄族人,自小受人排挤。尤其是他身边有一位神童对比便是乔宴。

    “十岁的时候,乔应风父亲病重而死,母亲改嫁,他追母亲,母族却不接受他。他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快病死。病好之后,他就更加不学无术。乔家人都不喜欢他,只有乔宴时常将他带回家。但乔家人认为他会连累乔宴,乔应风十二岁时,就离开淮南,说是要去游学,乔家人都知道他是流浪混日子去了。

    “他什么都学过,什么都做过。后来当戏子,也是源于一把好嗓音,一双巧手画妆出神入化,惟妙惟肖。从乔宴留下的书信只言片语中,我们能看出,乔宴认为他这位堂兄是被耽误了,他这位堂兄其实十分聪明,乔宴自愧不如,乔宴一直想将他这位兄长找回来”

    观音堂中一静室,蒙着面纱的叶诗落下手中狼毫,看着自己所绘的画卷中的红衣少年。

    正如当年枫红满园,少年眉眼俊朗,重重阴鸷隐藏,琉璃双眼中透出的风流,她一生一世都不能忘。

    那是尘。

    不是光。

    他们与光与尘同世,他们没有光明的未来。

    叶诗轻轻拂过画卷,抱着画卷走入内室,再通过暗道走入幽深长窄黑暗中。她喃喃自语“应风,再等等,我们很快就团聚了。”

    在晏倾这边,诸人皆静,无话可说。

    画面静下,徐清圆放下已经念到尾声的卷宗,捧卷于胸,胸口被堵得难受苦涩。

    乔应风,叶诗,李槐,李固,王灵若,林斯年

    画面最终定格成,紧闭双目的圣母观音像,似笑非笑地俯看众生。局中人苦苦挣扎,幕后人咬牙切齿,情与爱与怨与恨,浓烈得滴血。

    这尊观音将所有的人串起来,成为一个新故事。人们的挣扎与苟活,在命运面前多么的麻木苍白。

    若清楚发生过什么,谁能去苛责乔应风

    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从梁园中少年少女的一见如故开始,还是从南国那位将自己锁在深宫的少年开始。

    我们已经知道结局

    乔应风死,叶诗入教坊司。

    乔子寐死,叶诗毁容,孤苦孑孓。

    人的一生,兜转间尽是凄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