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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章

    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半掩半露在丛林中,景生牵着斯江的手,沿着一条久无人走的小道走进山的深处。脚下没了石阶,只有纷乱的野草,青苔从硕大的树根下蔓延出来,像一块浸透了眼泪的油绿色台布。斯江拎着装满菌子的竹篮,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吴阿婆的竹楼了。

    “别怕,我记得路,回得去。”景生握紧她的手。

    “不怕,回不去也不怕,”斯江挠了挠他的手掌心,“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带你去看看我妈以前和爸爸偷偷摸摸跳舞的地方,”景生的声音很温柔,“应该还在。”

    像突然嚼碎了几粒花椒,麻意从上颚冲到鼻腔,斯江眼里毫无准备地蓄满了泪。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渐渐这条隐约的小道也消失了,灌木、野草、藤蔓纠缠在一起。景生停下脚,往四面看了看。

    斯江没有催他,不知怎地想到小时候那次为了搬到外婆家,假装一个人要坐火车去新疆的事。有那么两分钟或者一分钟甚至只有三十秒,斯江不确定,她站在月台上,列车员阿姨去拿一个什么东西,她看着远方的铁轨,意识到如果真的上了火车,应该能见到爸爸妈妈。她走近绿皮火车的车门,那两个台阶很高,铁丝网下就是铺着碎石子的铁轨,她生怕自己会掉进那个缝隙里,但是还没来得及上车,阿姨就回来了,笑着跟她说别怕,现在就带她回万春街找舅舅。这个细节究竟是她后来做梦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还是真实存在的,斯江并不确定。

    景生掰下一根手腕粗的树杆,挑开繁复的藤蔓枝条,一条青色的小蛇嗖地蹿了出来,朝密林深处游去。

    斯江不禁笑出声来,曾经最怕蛇的她,现在看见蛇竟然第一时间不是害怕尖叫,而是想到景生耍流氓说起的“蛇。”

    景生也笑了“不许想歪。”

    “咳咳,我没想歪,本来就是歪的”斯江仍旧嘴比心快,说完自己脸上腾腾地发热。

    景生手里的树杆挥得噼里啪啦响,也盖不住他的笑声。

    又走了十来分钟,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

    “到了。”景生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斯江仰起头,四周参天的合欢树的树冠因为羞避原理在空中画出了蜿蜒的曲线,一线线的天像永无止境的迷宫,日光穿过缝隙在她掌心投下了斑驳光影。她深呼吸了一口,山崖上瀑布溅起的水汽和植物的气息交缠着进入鼻腔,浸入肺腑。一蓬火烧一样的凤凰花执着地不肯凋谢,从瀑布边上露出星星点点,花下已经挂上了翠绿色长长豆荚,随风轻轻摇曳。

    “雨季才有这个小瀑布,旱季就没了,”景生指了指树上,“我那个树屋还在我爸给我做的。”

    斯江注意到那棵大榕树下铺着几块不小的石头,还有几块拼接的木板,已经腐烂了,野草填满了缝隙,灰黑色的泥迹中积着几滩还没来得及蒸发掉的雨水。

    “他们躲在这里跳舞。”景生轻轻笑了起来,拉起斯江的手,“跳伐”

    斯江踢掉凉鞋,踩在野草上,刺痒刺痒的。景生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景生低声唱着,几乎是气声扑在斯江的耳边。

    “想起我的阿哥妹在深山”斯江抬起头,轻轻地和了一句。

    有风吹过,斯江的眼中也氤氲上了一层水汽。她穿过了时光的河流,站在偷看大人跳舞的小景生身边,她伸出手,牵起他的手。

    我们也来跳舞。

    我和你。

    舅舅和舅妈应该会紧紧拥抱在一起,来,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你。

    他们还会亲吻,来

    斯江抬起头,吻住了景生。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景生看见斯江眼里的自己,在斑驳的光影中,明亮又闪烁。斯江也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沉溺在大海的深处,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爬上了树屋,树屋里有一块蝶豆花染过的旧麻布,没有染匀,抖去灰尘铺在地上,浓淡不一的蓝色像泼墨像云朵又像花瓣,有一种逶迤的美。

    窗外瀑布哗哗的水声激打在树石上,斯江咬着唇,承受着近乎不会停歇的惊涛拍岸。她疑心这只是一场梦,梦里她融入了景生的骨血里,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分开。又好像时间匆匆折叠了一下,她和景生只是在重演当年深爱彼此的男人女人。

    斯江在日记里写道你填满了我,我填满了你那片空白的时光。

    景生和斯江回到家的时候,斯南因为偷吃了没煮熟的见手青中了毒,一屋子人正围着她和赵佑宁着急。

    “你回来了正好,快,把她扒下来。”顾东文气得把斯好的大腿都拍红了,“一个两个的不听话,要不是在家里,我看这两姐弟在景洪根本活不过三天。馋老胚”

    陈斯好抿着嘴忍着笑“二姐姐连肚子都不疼的。”

    陈斯南像只猴子似的吊在赵佑宁脖子上,眯着眼点头“为什么你们从哪里来的跳舞有什么好玩走,跟我去跳泥坑,别走别走”

    顾东文摇头“真见到小人了,算了,景生,你扛上她,善礼,麻烦你开车送她们去趟人民医院。北武,你跟着去。”

    吧唧一口,赵佑宁躲避不及也没想着要躲,被斯南糊了一脸的口水,油汪汪的还有见手青的香味。

    “你们别硬拉她,会痛的。”赵佑宁把斯南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抱着她直接往外走,“走,上车吧,赶紧。”

    “323237216放我下来,我要跳舞我会跳”斯南揪着赵佑宁的衣领哇啦哇啦喊,“大阪城的姑娘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景生抬腿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醒醒别装了。”

    赵佑宁迅速转了个身,把斯南保护到另一侧“你踹她干什么,她中毒了。”

    “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斯南吼得一声更比一声响,小细脖子上青筋都突了出来,两只手在赵佑宁胸口乱拍。

    “好好好,嫁给你,嫁给你,带着嫁妆嫁给你行不行”

    斯南愣了愣,摇摇头“带上你的钢琴你的手指头让我看看,过来,别动”

    赵佑宁怎么也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这么突然上演,自己的食指上突然多了一道深又深的咬痕,血淋哒滴。

    北武景生和佑宁紧张了一路,医生拨开斯南的眼皮看了看,检查了心跳血压,开了单子让去化验血常规,轻描淡写地吩咐不要紧,吃得少,吐出来就好了,用不着洗胃。

    北武不放心“要不保险一点还是洗一下吧。”

    景生倒很有经验“没事的,能喊能唱死不了。”

    斯江忧心忡忡地问医生“这个中毒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还会有其他症状吗要不要住院”

    “不好说,”医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先回去观察观察,有情况再来。”

    陈斯好忍不住问“吃了我姐那个菌子,真的会见到很多小人吗”

    “不一定,也有见到僵尸的,虫的,万花筒的”医生顿了顿,“还有直接死掉的,你想试试”

    陈斯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连摇头“我已经中过毒了,中过了,”他转头看向景生“阿哥,现在我和二姐姐跟你是一伙的,都是中毒别动队的。”

    景生撸了撸他的头“记得看见菌子别动就对了。”

    “别动,对”斯好看着斯南被护士催吐,莫名有点兴奋,走到她身边轻轻地问,“二姐姐,侬还好伐侬放心,将来吾会提醒侬今朝夜里额事体额哦。”

    醒来后的陈斯南完全记得自己见到了什么干了些什么,但她绝不承认自己记得,更不承认是被大龙描述的“见小人,小精灵跳舞”的迷幻效果勾起了好奇心故意去吃的,但是三天瘦了五斤却是实打实的恐怖经验,一整个礼拜嘴里吃什么都没味道,还有身边大家奇奇怪怪的眼神和表情也令她忐忑不安。赵佑宁作为当事人反而若无其事。

    “我怎么你了”斯南试探他。

    “咬了我一口,”赵佑宁伸出食指给她看,“印子还在呢。”

    “真没想到我竟然做得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云南的菌菇啧啧啧,”斯南连连感叹,“幸好你没事。”

    “有事。”佑宁看着她笑。

    “我请你去派出所对面吃米线吧,臭豆腐砂锅米线吃不吃”

    “小锅米线吧,杂酱的,加个荷包蛋。”

    “土豆饼吃不吃”

    “吃,再要瓶可乐。”

    “行”斯南盯着佑宁看,“这件事你就当过去了,以后也别记着好不好我们一碗勾销。”

    “好。”赵佑宁施施然套了件衬衫跟着斯南去吃米线。反正他装着不记得,总有很多人会记得。

    返沪前夜,顾阿婆倒没再哭,她带走了顾东文平时常穿的两件衬衫两条长裤,又做了一整桌扬州菜,一家老小有说有笑地吃完,各人收拾各人的行李。

    “虎头,阿哥要回上海了哦,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斯好笑眯眯地逗顾念。

    “不好,”顾念摇头,“这是宝宝的家,宝宝在这里玩。”

    “你不想我”

    “不想,我不像你,”顾念认真地回答,“但是哥哥你可以想我我允许你想我。”

    陈斯好气结。

    在井边蹲着刷牙的斯南含着一口白沫抬起头“啥我干嘛要申请你们学校”

    赵佑宁手里的牙刷在搪瓷杯里搅得风生水起“你试试又不损失什么,万一申请上了我可以照应你,天天请你吃饭。”

    “什么叫万一我这么差吗”

    佑宁笑“对不起,我错了。那你要不要证明一下你的实力你们去年不是有一个女生考上我们学校了”

    斯南吸了口气,喝了口水咕噜咕噜吐掉“算了,我不行。”

    “不试白不试,我天天请你吃饭,你想想”

    “那更加算了,你们那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斯南摇着头漱口,“我要考复旦,完成我姐的遗愿呸呸呸,心愿。”

    “复旦要军训一年呢,不在上海军训,军训的地方更加没吃的。”

    “总比你们美国强,”斯南同情地看着佑宁,“你是不是聪明到没朋友很孤单是不是才想叫我去陪你”

    “那倒也不是。”佑宁敲了敲搪瓷杯。

    “要不你还是交个女朋友吧,我允许你交女朋友,但是你别让你女朋友接我电话,怪里怪气的,”斯南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心胸宽广的,很多女生根本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唉,你这次记得擦亮眼,赵佑宁加油”

    赵佑宁没想到在景洪的最后一夜,他和陈斯好居然会同病相怜,两人躺在竹匾里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看银河耿耿星参差。

    陈斯好突然哀怨地说了一句“没想到顾虎头这么没心没肺,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东西。”

    赵佑宁“小东西是很无情无义。”

    两个难兄难弟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