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从创建密教开始 > 正文 389. 389 一场灾难
    389

    托里亚有些好奇, 是否所有能够听到矿井深处的锤声的矿工,都像他和索尔一样,聆听过白日之火的声音他们是不是也接触到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 那么

    “那么也许能够证明祂青睐于这一类人, ”索尔反应平淡, “我更希望是这样祂是因为这个看中了我们, 总比别的原因要好。”

    尽管生活在上万个普遍信奉白焰的矿工之中,他似乎也没有因此变得虔诚, 托里亚相信, 如果其他人能够获得神灵的恩赐, 他们绝对要比索尔激动非常多倍。

    “又或者是祂为我们创造了彼此”托里亚假设。

    “哦,那很棒啊。”索尔说。

    “”

    虽然看不见,但托里亚能感觉到索尔撇了下嘴,显然对这个设想并不感冒。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托里亚很努力地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可以一心二用,其他人干活时需要时刻注意有没有危险, 但我们只需要有一个人去注意就行了。”

    “是啊, 我们甚至可以在干活时看书呢。”索尔平淡地说。

    “”托里亚心想,幸好只有自己能够听到这些。

    从外界来看,索尔马德兰一直不怎么喜欢说话, 谁能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内心世界里有这么多的戏剧呢。

    在矿井里看书当然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引起瓦斯爆炸, 矿工携带的都是有铜丝网罩的安全灯。工头库蒂尔说, 这种灯用网眼很小的铜丝网罩取代了玻璃,网罩能够吸收火焰四周的热量,使得瓦斯不会和明火直接接触。但因为罩着一层网罩, 灯光的亮度也受到了影响,很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一个微弱的红点。

    而一天十二小时待在井下,也意味着他们和阳光无缘,除了休息的日子,几乎没有可以看书的条件。

    但不能看书也没什么谁让他们至今依旧不怎么识字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没有上过学,而识字对一个铁匠或者矿工来说都不是必须的唯一会在意这点的只有索尔。

    矿井所属的公司经常会在报纸刊登声明,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为自己没法看懂这些声明而耿耿于怀。

    “如果我学会了写字,我们就不用在休息日回来看他,只要写信把钱寄回来就够了。”索尔说。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托里亚知道不是这样。

    “我知道。”托里亚沉默了一小会,低声说,“抱歉。”

    索尔顿了下,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空气似乎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他无言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在指责你。”

    他望向眼前的铁匠铺,说

    “再说,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不回来。”

    他们没有什么理由不回来,既然那是他们的父亲。而且在大多数人眼里,作为父亲,他也没有多糟糕透顶。

    一千个父亲里有五百个父亲和他没什么区别,人们会暗中谴责邻里间那个残暴的男人,有一半人会憎恨他们的父亲,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依旧承认那个他们憎恨的人。只有孩子才会幻想他们不是坏爸爸的孩子,一定还有一个好爸爸在某个地方等待爱他们。

    而托里亚也不能说,回家有多么坏。

    半法郎的薪水只够他们填饱肚子,没有可能攒下更多的钱,但半法郎的薪水足够让父亲变得亲切起来。他们回家时,等待他们的居然不是咒骂和棍棒,而是干面包和鸡蛋,他们的目光投向桌上的篮子,看到了被布压在下面的一小条熏肉,还有半瓶葡萄酒。

    父亲的眼睛依旧布满血丝,鼻子肿大得像茄子,说话含糊不清,看得出来喝了不少酒,可是他的大手伸向他们,却只是重重落在他们的肩膀上。

    “我的棒小伙子,你可算回来了”他又红又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铁匠的手粗糙又充满力量,他握着他们的肩膀,把他们提起了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放下来,像是农民夸奖他们辛苦种出来的南瓜。

    行李被父亲接了过去,托里亚和索尔环顾他们的家,窗户上挂着干薰衣草,门板被蛀虫蛀出的小洞依旧漆黑油亮,屋角被煤渣染成黑色,他们从后门走出去,鞋子轻轻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旷野的风卷起他们的头发,水车在河流里唱着歌。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父亲一直在听他们说在矿上的日子,问他们和工头库蒂尔相处得怎么样,询问矿工们有没有丢掉工作,最近风声似乎不太好。他依旧不喜欢矿工,问起后者时他“哈”了一声,眼神透着幸灾乐祸。吃完饭后,托里亚打了水,擦拭了一遍母亲的墓碑,父亲则钻进了铁匠铺,在铸炉前等待他们,火焰将他的脸映得像是凝固的红铁。

    “别认为成为矿工就不需要铁匠的技巧了,那些大玩意儿抢不走全部机会”他的上下牙齿碰撞了一下,句子被沉默的蛇咬断,他低下头,转身举起了铁锤,面孔上是少见的庄重和严肃,“我发誓你总有一天会用得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忘记怎么打铁”

    回到贝塞吉时,托里亚和索尔脑袋里塞满了铁匠的经验,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和故乡的记忆一样挥之不去。

    这时,他们看到一大群矿工聚集在街上,手脚互相推搡,嘴里大声嚷嚷,怎么看都是在争吵和咒骂。

    一个矿工在众人的簇拥下大骂道

    “带着你们的无瑕之王滚开圣母这火中诞生的女神才是我们的庇护者”

    他的对手不甘示弱

    “哈无瑕之王才能重铸大地之脉,你们的俏圣母有举锤的力气吗她只适合摆在上等人的丝绸垫子上”

    两边都有许多支持者,托里亚第一次看到矿工们为降薪以外的事如此愤怒,看上去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

    他疑惑地听了一会,发现这似乎不是白焰的信徒在和其他神灵的信徒争吵。

    这些信徒信奉的是同一个神灵,信奉“无瑕之王”的矿工同样认为他们信仰的是白焰之神,只是他们不承认祂也是“晶石圣母”。

    铁匠心目中的白焰是炉中火焰托里亚迅速反应过来,低调地埋下了头,索尔谨慎地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钻过去的缝隙。

    他们知道他们得快点离开了,否则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会被打。

    两个人悄悄绕开人群,眼看就要脱离混乱,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和他们撞在了一起。

    “哎呦”

    托里亚后退一步,抬头看去,一个有些驼背的年轻人揉着胳膊,痛苦地皱着眉,吸了口气,抬起眼睛,对他们露出一个嘴角有些歪的、友善的笑容。

    从他们撞上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一样的从这团混乱里脱身。

    “看起来不只有我急着逃跑。”同样的想法让年轻人对他们多了一些亲切,他笑着说,“杜洛,圣阿尔纳矿井。”

    “索尔,德尔默矿井。”索尔说。

    杜洛脸上的笑意大了点,刚想说什么,又停下来,看看左右,紧张地矮下身体

    “让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他们很快摆脱了混乱,钻进一个角落里,杜洛探头看了看,才重新直起不算挺拔的背。

    “幸好没有被卷进去,”他松了口气,“最近的冲突越来越激烈了。”

    “我刚来矿井没几个月,一直是这样吗”托里亚问。

    杜洛拍着衣服上的煤灰,一边摇头

    “不,当然不是,这片地区的矿工信奉的一直是晶石圣母,几年前矿上还只有一个声音。但最近越来越奇怪了,真不知道这些无瑕之王的信仰是从哪里传来的,只用了几年就在贝塞吉有这么多信徒”

    托里亚注意到,他有一双非常干净的手。矿工的手永远是黑色的,但他的指甲缝干干净净,皮肤像是石膏一样皲裂发白,裂缝里只能看到红色的肉,身上衣服已经洗得发硬,褶皱里却依旧看不见一粒煤灰。

    “意思是,你信奉的也是晶石圣母”索尔问。

    “我”杜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拘谨渐渐从眉眼里褪去,放松地笑了起来,“或者可以说,我信仰的是在自矿脉深处挥锤的神灵,但凡人的眼睛没办法直视神灵,所以我也不会知道祂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谁才是对的,我怎么能知道呢”

    一个很温和的回答。他不清楚托里亚的信仰,所以他选择了能够最减少冲突的说法。

    “听上去你听到过矿井里的锤声。”索尔打量着杜洛,缓缓说,“我听说圣阿尔纳矿井有人能够听到那声音”

    “所以他们叫我圣母宠爱的小家伙,不过我不觉得这是夸奖。”杜洛无奈地叹了口气,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托里亚慢慢眨了下眼。

    他几乎是好奇地观察着杜洛这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友好,温柔,整洁又仔细。他看起来几乎不像是矿工,当然也不像是他们。同样能够听到白焰的锤声,他的身体里却似乎没有另一个人。

    但托里亚又想,他们能够把秘密隐藏得很好,不能就断定别人做不到。

    杜洛又抬起头,语气听起来有点高兴

    “但我不是独一个,听说你们矿井也有了一个,哎,要不是他们总催我和他比一比,我会更高兴的。”

    “我就是那个工人。”索尔说。

    杜洛惊讶地看着他,嘴张着,说不出话。

    托里亚不得不为索尔唐突的话补充

    “我这么说不是想和你比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希望你不会觉得被冒犯”

    杜洛看着他,慢慢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让托里亚几乎以为那里面有火焰在燃烧。

    “那我们应该聊聊你应该去我家看看你应该来”他亢奋地拽上托里亚,转身就走,“你听过那锤声,那你一定也能理解你明白火吗”

    他们来到了杜洛的家,他的母亲在家。那是个安静又虚弱的女人,好像全部力气只够让她像枯枝那样支在那里,她的衣服打满补丁,手指上是一道道沟壑,脊背却挺得很直。

    她的衣服和手不合常理地干净,指甲贴肉剪得整齐,这个破旧狭窄的房间也是一样,每个角落都被擦得发亮。

    女人轻声问

    “苏珊今天在哪里和安东尼在一起吗”

    “不,这周她应该是找了阿尔芒。”杜洛停顿了一下,很快地回答,“晚上我会去找她的。”

    他的母亲声音很轻,却能听出坚决

    “晚饭前。我会做她的食物,她没必要不回来。”

    “那当然。”杜洛说。

    “把灯灭了吧,我不用光也能干活。”

    杜洛沉默地熄了灯,托里亚回头看去,只能看到那道影子静静坐在黑暗中,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竹节虫。

    他们穿过厨房,来到了后面的房间,房间不大,塞了两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衣柜。杜洛从衣柜里掏出了一些瓶子,摆在桌子上,给托里亚看。

    最开始他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他的情绪才恢复正常,拿起一个瓶子,向托里亚介绍

    “这是我在第三水平面挖到的”

    瓶子里收集的是各种各样的矿石,托里亚没见过其中的绝大多数,不过他是个安静的倾听者,而杜洛急于向他分享一切。

    阳光透过瓶中的矿石,在手指上映出奇异的光彩,自然的伟大光辉凝固在坚固的形体里,千万年中的无数次变化重塑出了新的物质。在杜洛亢奋的声音里,托里亚和索尔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另一条道路,以及找寻到了另一种渴望。

    他们成为了朋友。

    下工的时候,托里亚会先去特里安家吃饭,接着他会去杜洛的家,和他一起讨论那些和生活毫无关系的东西,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们谈论他们听到的锤声,在矿井中挖出的岩石,矿井巨大的蒸汽机和煤炉。窗外大雪纷飞,屋子里,炉子被火烧得通红,托里亚带了一把栗子放在炉子里烤,他们坐在火炉边,一边聊天,一边分享香甜的栗子。杜洛用手指轻轻摩挲矿石表面的纹理,擦亮的结晶截面折射出剔透的光,似乎在和他一同向托里亚讲述煤矿的故事,钢铁的故事,火的故事。

    “要诀是破坏,破坏一切物质。烧灼原始的物质,从而得到精华,它曾是另一样东西,但等到它耗尽,便会成为新的物质。”杜洛的眼睛被火焰映成红色,“亿万年前,荒原上的生命和现在的你注视与追寻的是同样的事物,那就是火。”

    他轻声说“这就是火。”

    火焰带来改变,它破坏一切,又再造一切,既不可触碰,又有着温暖。

    冬天在火中过去了,四季在矿井的黑暗中流转,托里亚和索尔渐渐长高,他们的力气日渐增长,这让他们干起活越来越快。

    他们成了德尔默矿井掰手腕比赛的主力,许多矿工都输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孩子手里,最终只能在起哄声里咒骂着把赌注拍在桌上。

    托里亚有时候会为他们总是赢感到不安,但所有人都对此毫不奇怪,后来他总算知道,他们不是唯一一个。

    所有能够听到矿井锤声的矿工都有一把好力气,连杜洛也力气大得惊人,不像那具瘦弱的身体该有的。可惜他的力气不能帮助他赚到更多的法郎,仅仅能让他不至于那么快被疲劳和病痛打倒。

    而矿工们总是会用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些人身上的特殊。

    他们喝着刷锅水一样的咖啡和劣质啤酒,把托里亚挤在他们之间,胸腔里迸发出快乐的大笑声

    “这是白焰的眷顾你们是被祂宠爱的小家伙”

    他们揽着索尔的脖子,督促他尝尝啤酒。索尔这么做了,不过他对啤酒的评价很低,“太涩了”,但他也没有拒绝;托里亚倒觉得挺好,比起啤酒的味道,他记得更深的却是它在光下的颜色,煤灰飘浮在酒液表面,火星一样金灿灿的,像是火焰,又像是一连串大笑。

    来到贝塞吉的第二年,工头库蒂尔和总工头还有工程师商量,最终把托里亚调到了挖矿工组,也把他的薪水提到了每天一个半法郎,同时库蒂尔没有再把薪水寄给他的父亲,而是全部交给了他。

    “既然你能干一个男人的活,那么就该把你当一个男人看。”库蒂尔眯起眼睛说。

    那之后,只有秋天,托里亚和索尔会回到他们的故乡,剩余的时间,他们仅仅是写信把半法郎的薪水寄回去。

    休息的日子,他们都用在了跟着杜洛学习上。

    杜洛说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在他去世前,他在里昂的矿业学校上学,这就是为什么他懂得那么多托里亚和索尔从不了解的知识。

    他的妹妹苏珊偶尔回来,但更多的时候不在,他的母亲总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安静得如同抑郁涂抹出的阴影。

    托里亚有一次看到她和杜洛在门外遇上,那个一脸混不吝神气的姑娘一言不发地把面包塞进杜洛的手里,她的手指握得很紧,在面包上留下了深深的手印。杜洛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把面包又塞了回去,迟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豆,一起塞给了她。

    等到苏珊离开,托里亚才走出来,看着杜洛站在门边,微微驼着背,垂着头,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不正常感,让人不禁觉得他的身体沉重到脊背无法承受。

    第三年时,托里亚和索尔十三岁了。夏天即将结束,一个蒙着阴影的消息在这时传到了矿井里。

    几个矿井的工人都挖到了断层,在那道深深的断层后,煤层消失了。

    矿里因为这个消息炸开了锅,公司贴出告示,在寻找到新的矿层前,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工作能给贝塞吉的所有矿工,这意味着会有很多人失业,而失业的人只能离开贝塞吉,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焦躁的空气笼罩在煤城的上空,笑声一夜之间从矿井里烟消云散,人们的嘴里只剩下了一个话题,那就是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新的煤层。

    一部分矿井很快停了工,第一批就有圣阿尔纳矿井。上千个矿工没了工作,在矿井外困兽一样反复踱步。十几个工头凑在一起找上了公司,公司却只给了他们一个回答。

    “现在开工完全是浪费钱,”公司说,“我们总要为董事们考虑,过去一百多年,难道不是他们仁慈地养活了你们吗你们要对得起他们过去对你们的关怀才对啊”

    报纸上也完全没有好消息,杂讯里说老董事一家如何慈善地施舍穷人,说巴黎的艺术家花了八百法郎在高级餐厅开设晚宴,说最近在沙龙崭露头角的妓丨女身上的一条裙子便要上万法郎,却找不到半个关于矿井复工的字眼。

    托里亚穿过焦急的矿工们,抿紧了唇,心中充满了浓郁的无力和憋闷,像是夏天闷热潮湿的空气。

    “如果我们失去工作,我们要回去吗”他问索尔。

    “如果我们不寄钱回去,你知道他会用什么面孔对我们。”索尔的话语冷静得几近冷酷。

    过了一段时间,库蒂尔代表他们组的工人参与了余下矿层的竞标公司把此前因为开采困难而放弃的矿层拆分成了几十个标,分给一个个包工组竞争,“好让你们有活儿干,能有铜子儿吃饭,要知道,这全是因为公司心地好”。

    他们回来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压抑着怒火。

    为了竞争到这一段矿层,他们把工钱降得很低,使得对手不得不放弃。

    但至少他们还有工作。

    库蒂尔咬着烟发呆,很久之后才回过神,在身上摸了摸,半天没有找到火柴。

    “只要能够找到煤层,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晶石圣母不会抛弃我们的。”他说。

    只要能找到煤层托里亚沉默地走在通往杜洛家的路上。他迫切地想要征询他的朋友的想法,如果他们真的是白焰眷顾之人,那么祂会不会回应他们的祈求

    杜洛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她拿着针线,坐在椅子上发呆,脸色看起来更惨白了。

    托里亚等到晚上,终于听到了杜洛越来越慢的脚步声。

    杜洛回来了。

    他们到门外说话,托里亚分享了他的想法,杜洛过了会才开口说

    “我会去找煤层的。”

    托里亚停下来,看着杜洛的脸。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只是他似乎忽略了这点,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精神,让他像是弹棉花的弓弦一样紧绷,他看着托里亚,苍白的脸僵着,没有一点表情,脊背尽量挺直了,让他看起来更有尊严点。

    他结结巴巴地说

    “苏珊有了个孩子,她现在医生说她不太好,而且我还没有付给他钱你能,只要五法郎也好等我找到煤层,拿到工资,我立刻还你”

    “好。”托里亚说。

    “好。”索尔说。

    他们没有再说一个多余的词。

    存下的全部硬币子儿,又找其他矿工凑了凑,凑成五法郎交到了杜洛的手里。

    看着杜洛在夜色里跑出去的背影,托里亚和索尔一言不发地回到矿井。

    在蒸汽机的轰隆声里,他们站在竖井前,注视着下方涌出狂风的黑暗,和那个黑暗的怪物对视。

    神灵应该知道答案,祂能够给他们指出道路,如果祂给了人类火,给了人类蒸汽机,那么祂也应该能够给人类更多

    夜风仿佛一股淡淡的悲哀,拂过了托里亚的面庞,让他闭上了眼睛。

    薪水降低回了一法郎,工作时间却依旧是十二个小时,而且这处矿层开采起来更困难,危险性也更大。但当托里亚在岩壁之间敲击时,除了回荡的叮叮声,周围只有漫漫无边的死寂。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呻丨吟,但没有一个人在抱怨。

    在单调的回音中,托里亚只觉得越来越窒息,他停下来,想要深吸一口气。

    晦暗的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火光。

    托里亚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猛地弹起腰,几乎要一头撞上头顶的岩层,然而他的目光没有分一点给自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眼球表面仿佛还残留着金红的光芒。

    他看到一道金红色的光脉在岩层中亮起,看到它不断分叉,不断延伸,不断没入矿井更深处的黑暗,消失在目光的尽头。他曾经在荒野上见过这样的景象,金红色的大地之脉在他们的脚下伸展,它们消失的方向,就是他们所在的矿井。

    寂静降临在黑暗之中。

    紧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大地之脉消失的方向传来。

    “叮”

    矿脉深处传来了锤声,沉重而又迅疾,庞大而又恢弘,它在托里亚的颅骨间回荡,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的思想却轰隆一声炸开,让他恍如梦醒。

    “原来是这样”索尔在他脑海中喃喃自语。

    他明白了那个答案。

    晚上,杜洛在家里照顾他的妹妹,忽然听到了拍门声。

    他打开门,索尔站在门外,扶着门框,喘着气对他喊道

    “我在矿井里看到了大地之脉我以前见过它一次那就是矿脉祂的锤声指示的是矿脉的方向往锤声的方向挖就能够找到煤层”

    半天之后,这句话在矿井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矿井里能听到锤声的矿工们全部进入了巷道深处,发疯一样寻找以往避之不及的锤声,会为白焰形象争吵的信徒们仿佛忽然间失忆,对传说的后半部分只字不提,“找不到矿脉就得全家上吊了”

    索尔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和他一组的矿工在矿井里昼夜不休地挖掘,寻找隐藏在岩壁中的煤层,老矿工们跟在他们身后,指点他们怎么挖更安全。等到他从矿井里上来,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拉住他,他们的妻子把家里的食物都拿出来,努力凑成一桌足够一组矿工全部吃饱的晚餐,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热情而急切的光。

    托里亚攥着面包,只觉得咽下去的面包卡在了喉咙里,像是煤块,怎么也没办法滑下去。

    “他们没有说通工程师来检查,工程师不相信我的话,总工头认为我只是在哗众取宠,其他矿工支持我,是想要给公司压力”他喃喃自语。

    他眼前的这些面孔支持他,是因为他们在几年里朝夕相处,他们知道他从不说谎,认为他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相信他会和其他人站在同一边。

    他们相信他,正因为他们相信那钢铁与火的神灵。

    “但要是要是我们没有找到煤呢”

    索尔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像是钢架一样支撑住了他。

    “我们会找到的。”他强硬地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挖得越来越深,矿脉中的锤声越来越近。

    最有希望的是圣阿尔纳矿井,杜洛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似乎忘记了饥饿和睡眠,靠着其他矿工把夹面包喂到他嘴边,他才能想起来去咀嚼。

    但他看起来完全不疲惫,他的眼睛变得像是磨得发光的煤块,火花在眼眸深处发亮,每一天他都会瘦削一点,仿佛身体内部有一股火焰,烤干了他的血肉。

    托里亚看着他一天天的异变,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希望他能够找到矿脉。

    只要能够找到煤层,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

    “叮”

    索尔再次挥下矿镐,砸碎面前的岩石,岩屑滚落下来,岩壁上裂缝已经清晰可见。

    他暂时停下来休息,擦掉流到眼睛里的黑色的汗,呼出一口气。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听到了吗”他低声问。

    托里亚听到了。

    矿脉深处的锤声突然变得急遽,如果说之前的锤声是为了压扁铁胚,现在的锤声便像是在用迅猛的捶打为铁胚塑形,托里亚能想象得到矿脉深处的画面,那道灿烂的身影,锤子在祂手中挥舞出了残影大地啊几乎要连成一道风了呵

    他手掌下的岩层在颤动,这不是错觉,一种可怕的声音从矿井深处传来,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岩层之中逃命,发出大得吓人的呐喊。

    索尔瞬间反应了过来,抓起矿灯,沿着巷道奔跑。

    “快跑”他对矿工们咆哮,“矿道要塌了”

    轰隆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大地的惊雷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拼命逃跑,矿灯的灯光在巷道里剧烈晃动,有人跟了上来,有人没有,他们仿佛在穿过神话中通往冥府的昏暗恐怖的洞窟,影子在岩壁上快速滑动,似乎想要跟着他们逃出这里。

    当托里亚和索尔抓着梯子向上爬的时候,他们仿佛听到了风一样的叹息声,他们回头向下望,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看到。

    十几天后,救援的人们挖出了杜洛的尸体。他死的地方再深一点,工程师找到了新的煤层。

    他的尸体和三百七十五具尸体一起放在地上,蒙着沾了煤灰的白布,神父们在他们身边为他们祈祷,凄厉的恸哭声徘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杜洛的母亲跪在白布前,当托里亚来到她的身边,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说道

    “你来了。”

    她看起来更瘦了,之前那种苦闷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像是被刮刀刮去,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绝望。

    她又低下头,看着白布下的凸起,自言自语道

    “他说他会找到的他找到了。”

    她的女儿苏珊在这时冲了过来,她跑来的方向,能听见矿工们愤怒的喊声。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立着,一只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像是没有看见托里亚一样,大声诅咒着一切,无数污言秽语从她嘴里喷泻,那张发黄的面孔被狂怒扭曲成恐怖的形态。

    “杀了他们吧我要他们全部都去死吊死他们诅咒让他们被野狗吃公司说我们自己挖塌了矿道,又不守他们的安全手册,没有搭好支架他妈的,他们不赔偿还要罚我们钱我宁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死”

    “苏珊”她的母亲突然说。

    女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从她脸上,托里亚看到了某种宁静而庄重的光辉。

    她平静地对托里亚说

    “我代替苏珊谢谢你。赔偿一发到我手里,我就会把五法郎还给你。”

    托里亚感到呼吸不过来,似乎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想要干呕。他应该做些什么,做什么帮助她们,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们和杜洛说了那个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在这位母亲的目光中,他说不出任何拒绝她的话语。

    沉默维持了几秒,索尔低声问

    “以后你们该怎么活呢”

    杜洛的薪水是两法郎,苏珊则是一个半法郎,他们的母亲不能下井,三个半法郎只够他们一家拮据度日,攒不下一点积蓄。

    而且,这是煤层消失之前的事。部分矿井停工之后,女工和童工是最早失去工作的。

    苏珊还有一个孩子,至少之前是有的。那只是不久前的事,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托里亚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可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对他们笑了下。

    她看向女儿,苏珊不再说话,两个人互相搀扶,慢慢离开了这里。托里亚站在尸体旁,目送着她们渐渐远去,身后,矿工们的声音渐渐汇成了一股狂怒的声潮,每一声喊声,都牵着一股蓬勃的怒火,在索尔心中不断燃烧。

    该怎么做,该往哪里走,该向什么咆哮是什么让他们没法活

    那些声音渐渐汇聚成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词,飘入死者的身体,飘入索尔的耳中,飘入每个矿工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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