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派修士做出的决定, 不可谓不果断。
可能就是太果断了,以至于整件事听起来有点荒唐可笑。
身为青松派修士连夜出逃的原因之一,岳棠心情复杂。
长德公来到船上, 不止是为了开阴阳路送两个泥人来对症治疗,还要来做个转圜斡旋的主事者呢,让岳棠与青松派诸人结识。
毕竟大家完全不熟。
没有一个双方都信任的人坐在那里缓解气氛,估计会很尴尬。
岳棠一想到自己要以“我可能是预言中人”的身份去见一群陌生的青松派修士, 脑袋就嗡嗡作响。
这不止是尴尬,还有那口名为麻烦的大锅扣在他脑袋上的沉重。
太难了。
天道究竟是哪里看他不顺眼, 要搞出一个神光镜来坑他
岳棠不由得想,他生平最怕麻烦, 可是活在世上, 没有小麻烦就会像他这样直接被大麻烦送上天吧
这可真是倘若没有预言从中作梗,现在他这个临危出手的路人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哪里需要跟青松派这样古老的修仙宗门深入打交道
眼下青松派跟瀚海剑楼、南疆仿佛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岳棠昏迷的时候, 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他醒了, 岳棠作为“关键人物”是没法避而不见的,哪怕他至今没搞清预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岳棠感到自己的手,被黑色泥人敲了敲。
“巫道友”
岳棠低头看黑色泥人。
对了,刚才长德公说朱丹掌门要见他与巫锦城,所以泥人也要去。
“这,用泥人与朱丹掌门见面,是不是有点儿冒昧”岳棠犹豫着问。
长德公摆手说“岳先生安心, 在楚州这不算什么失礼的事。”
泥人神情矜傲, 仰头看岳棠。
岳棠跟巫锦城对视了数息, 才猛然醒悟,连忙伸出手,看着黑色泥人迈步踩上来。
巫锦城不想顺着岳棠的手臂往上爬。
“阿虎,你留在这里。”岳棠顺手把黑色泥人搁在自己左肩,嘱咐阿虎留在这里等他,不要乱跑。
阿虎歪着脑袋,望着岳棠的背影,陷入沉思。
推门离开船舱之后,岳棠看到了外面结构复杂的圆形通道。
他所处的位置恰好在高层,抬头就能看到上方透明的甲板与黑沉的天空,下方足足有十来层的空间,舱室加起来有一百多间。
与其说是一条船,更像是一栋造型特异的楼阁。
楼阁里“灯火通明”,处处都能看到发光的符箓。
有些符箓直接连成串悬浮在半空中,充当灯笼,还有更多的符箓,岳棠根本没见过,不明白它们的作用。
长德公一出来,立刻就有一个符箓受到感应,自动变成了一只仙鹤,羽毛挥动间带着灿金色的残影,它展翅向楼阁外面飞去。
下方舱室行走的修士好像看不见他们。
等岳棠走到木质的楼梯上,发现自己穿过了一层透明的符箓屏障。
壮观的楼阁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甲板上,只看到一个窄小昏暗的入口,跟普通的江舟船舱一模一样。
甲板黝黑发亮,船尾有旗杆,船首有舵。
正值汛期,洪江水势不小,江上茫茫一片。
夜色沉沉,普通船家怕认错方向不肯行船,只有这一艘船孤零零地飘荡在江上。
朱丹掌门已经带着几个青松派修士站在甲板上等候了。
“岳先生。”
朱丹面色泛白,似乎也有内伤在身。
穿着形制样式古老的袍子,手持拂尘,微微稽首,神情平和看不出任何焦躁之色。
“朱丹掌门,初次见面。”岳棠深深一揖。
其后的青松派修士也跟着回礼。
猛烈的江风吹得众人衣袂飞扬,不像修仙者,倒像是一群大晚上跑来坐船,临江观月伤春悲秋的文人。
尤其是青松派修士那人人惆怅的表情,更是贴合。
“来来,都不必多礼。”
长德公第一个开口,阻止众人继续站在原地吹风。
岳棠跟着长德公走进那座外表粗陋,位于桅杆蓬索下方的低矮舵房时,又一次感觉到穿过透明的屏障,屏障上的符箓在那一瞬间亮起的微光,就像开启了一个新的空间。
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亮如白昼的敞亮厅堂。
两边是形态古拙的青铜灯具,赤红色的大柱雕着从未见过的上古异兽。
最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屏风,上面描绘着精细的地图。
黑气、灰雾、白烟在地图上方徐徐飘摇,维持着互不干涉的模样。
朱丹掌门主动开口“这是鄙派镇宗法宝,一气山河图,它与宗门法阵乃是一体,无法挪动,能观宗门所在方圆百里的地形,亦能辨别有威胁的外来者。”
“正是,老夫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冒出一缕黑气,象征着阴阳路打开。倘若来了大批阴兵鬼卒更有鬼神压阵,黑气就会陡然暴涨。”
长德公笑着说。
他反客为主,招呼众人坐下。
这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张蒲团。
没有主位,朱丹掌门带着青松派修士坐了左边,把右边的位置让给长德公与岳棠。
岳棠拿下泥人,让巫锦城去旁边的蒲团。
这样的场合,把泥人带在肩上,总觉得有点奇怪。
泥人犹豫了一下,踩着岳棠的手掌下来,随意地一坐。
青松派修士的目光都落在巫锦城手里的剑上,有些心不在焉。
那边岳棠看着地图屏风若有所思。
灰雾不知是什么,黑气是鬼神阴力,白烟很像秘境里看到的仙灵之气原来云杉老仙刚一进青松山,坐镇宗门的青松派修士就知道了。
只是云杉老仙来得太快,又骤然发难,这点时间只够青松派的人齐聚山门之前。
既然长德公把话说到这里,朱丹掌门就顺势拿这一气山河图做了引子。
“云杉老仙仗着地仙的身份,在人间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当日上门,说有天庭要犯潜入青松派,吾等根本不信,因为一气山河图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天庭要犯了,方圆百里之内,最扎眼的就是云杉老仙自己
坐在朱丹掌门下首的老道人适时点头说“是啊,虽然岳先生是化神修士,但是当日上了问心石阶之后,没有踏入宗门一步。化神修士送孩童来加入宗门这件事有点奇怪,不过既然岳先生当时不想暴露身份,没有恶意,只是自称散修,我们自然也不会揭露。”
岳棠“”
原来灰雾代表着陌生的修士。
所以海外散修柳织愁的实力,也是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放在青松派修士眼里
难怪那天青松派入门考核的时候,岳棠看到一群高阶修士飞出来相迎呢岳棠还以为这是大宗门底蕴深厚,元婴不算稀罕,化神修士主持入门考核,以示重视呢
那个隐瞒身份待在太平镇的青松修士,审视打量他跟王道长,也不是在筛选保护有天赋的未来门人,而是奇怪为什么会有化神期修士伪装散修规规矩矩送人考核,不靠面子拜访山门走关系
青松派面对云杉老仙的质问逼迫,万分恼怒,坚称没有所谓的天庭要犯,也是由于方圆百里除了青松派自己,唯一的高阶修士就是化神期的“柳织愁”,后者还不受问心钟的影响,对青松派没有恶意。
这
这些法宝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岳棠扶额,他以为自己行踪无人知晓,结果云杉老仙得知神光镜的信息跑来了,青松派也借助法宝知道一个陌生的化神期修士在附近。
等等,他袭击那些坑蒙拐骗的修士“打探消息”这码子事,青松派应该不知道吧
就在岳棠哑然之际,长德公开始发挥他的作用了。
“咳咳,岳先生这番来楚州,是为南疆奔走,自然要隐瞒身份的。至于那位王玄之王道友,意外夺舍,缺个安身修炼的地方,也是老夫指点他们来青松山的。”
“正是。”
岳棠主动接话,“王道友受到贵派庇护,楚州宗派不计较门人弟子是夺舍散修,令我深感钦佩,后来变故忽起,贵派收留在下养伤,又赠予丹药”
朱丹掌门立即道“这不算什么,岳先生的救命恩德,吾等还没有谢过呢”
“青松派有十位仙人加持护山法阵,又有墨阳道人的一剑之威,倒是我,给贵派带来了麻烦。”岳棠想起那一剑,仍是有些心悸。
“岳先生此言差矣。”朱丹掌门苦笑道,“师门先辈的后手,我们一无所知,而且云杉老仙逼迫虽甚,但是他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触发法阵。”
“什么”岳棠愕然。
朱丹有些难堪,其他青松派修士脸色涨红。
这事说起来很离谱,但是真相就是如此,青松派祖师当年不认为一个地仙是天大的威胁,这根本达不到“灭门危机”的标准。
谁能想到千百年后,天地灵气断绝,诺大的青松派连个大乘期都没有了呢
“总之,护山法阵年久失修,我难以催动全部,只能依靠外层屏障御敌,祖师们留下的后手又都在法阵核心。”
朱丹深吸一口气,沉重地说,“如果当日没有岳先生出手,单单以云杉老仙的力量,只怕要等法阵损及核心,宗门建筑即将坍塌的时候,才会有所反应。到了那时,我与三脉长老只怕活不下来几个人了,只剩下藏身在宗门之中的弟子了。”
朱丹说完,岳棠就看着对面的青松派修士齐齐俯首而拜,谢他救命之恩。
不,是谢他足够厉害,否则青松派就要阖派战死大半了。
“这都是巧合。”
岳棠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瞥见巫锦城的黑色泥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淡然表情。
不是啊,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同时,岳棠终于知道为什么墨阳道人那一剑也奔着自己来了。
云杉老仙一个人的“威胁”是不达标的,当岳棠决心拼死一搏,折腾出的那个奇怪的符箓领域才让青松派护山大阵“惊醒”。
朱丹再次深深一揖,拜谢道“幸而墨阳道人在剑意里留有一抹神识,能辨敌我,破去那片符箓领域之后就消散了,不然我等真是无法偿还,青松派再无颜面对同道。”
岳棠醒来之后只是为预言之人的身份踟蹰,而青松派修士意识到真相时差点无地自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