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倾颓, 地裂七尺。
即使身在劫云覆盖范围之外,也照样被这可怖的余威波及。
树木尽数倒伏,立足之地不断塌陷, 众人提气想要飞起来退避,刚浮空就感到一阵磅礴威压横扫而来, 硬生生把他们重新拍回了地面。
剑修们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感觉自己变成了兔子,蹦跶着山石间找路往外逃。
还要顺带捞起那些滚落山崖的尸傀。
天雷气息过盛, 亡者被克制, 巫傩们感到躯壳不听使唤,动作比往日笨拙许多。
郁岧嶢抓起一把砂砾,清晰地看到每颗细土碎石上都有隐隐缠绕着雷光,野草藤蔓亦不例外, 它们都在缓缓的、无声地化为齑粉。
那些靠近地面的东西消失速度并不快, 越往高处看,情况越是可怖,
大块横飞的山石根本不用闪避,它们飞着飞着就崩裂分解了, 等落在身上,竟只剩下一蓬细沙。
就似这雷霆笼罩下的一切有形物,皆要灰飞烟灭。
“这不是天劫”
郁岧嶢惊怒不已。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天。
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天劫是什么
脚下石块还在崩落, 众人急忙稳住身体, 震惊地看到郁岧嶢返身往回走。
按照修真界的惯例,渡劫这事是不能插手的,想要帮忙只会造成反效果, 让劫雷威力增强。至于会不会有人非要赶在这时候寻仇,宁愿赔上自己的命也要破坏别人飞升在天劫的恐怖威力下,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而拥有这个能力的人,通常自己也到达了渡劫期,岂会不惜身
所以有人渡劫,纵是亲眷友人也只敢远观,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即使世间三千年不曾有过天劫,也不会有人忘记,如今竟然看到郁岧嶢返身往劫云深处而去,一副要帮岳棠对抗天劫的样子,剑修们都吓了一跳。
路已经没了。
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一处稳妥的落脚地。
地面布满一道道的裂缝,裂缝还在不停地扩大,烟尘飞舞,根本看不清有多深。
裂缝里听不到任何哀嚎声,也没有山石树木撞击的巨响,那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吞掉了所有东西。
郁岧嶢踩着落石,在它崩裂之前,又移到了另外一块上。
他冷厉的声音,穿透了轰隆雷鸣,回响在众人耳边。
“这是天庭降下的雷罚”
“什么”
无论是剑修还是巫傩,都无比惊愕。
所谓雷罚,就是俗世常说的五雷轰顶。
别看普通人发誓的时候经常把这话挂在嘴上,真正的恶徒压根不把誓言当回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发誓,比喝水吃饭还轻松,盖因天雷根本不会降下。
或许以前发誓真的会应誓,可是三千年前开始,天地灵气断绝,天界之门关闭,许多被凡俗供奉的神灵被迫回到天界,不再过问人间之事,只剩阴司衙门会管人间之事。
举头三尺没有神明,掘地三尺鬼差也在偷懒,恶徒当然肆无忌惮。
不止是凡尘俗世,那些吃人妖兽与害人邪修也不用畏惧天罚,因为谁都没见过。
就拿沙州邪修来说,巡天官是直接带着天兵上门讨伐的,邪修不会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或者躺在洞窟里就被天雷劈了。
所有天雷,都来自符箓或者雷法,也就是说有个实实在在的敌人存在着,天雷是斗法的手段,不是凭空降下的。
天罚这个词,已经很遥远了。
遥远到人们都把它忘在了脑后。
特别是剑修们得知神仙们被反噬,不敢使用天道之力,仅剩的疑惑也迎刃而解,难怪天庭会放弃天罚这等彰显威严的机会,整日里只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巡天官与天将四处奔波,而不是让某位天神轻轻一拂袖,抹平南疆或者沙州千洞窟。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天庭众仙终于回过神,宁可付出高昂的代价,也要解决掉预言中人
“狗屁的五雷轰顶,何止五道雷”高垕指着前方劫云破口大骂。
天空遍布漆黑的雷云,好似怒海狂澜。
云层在不断破裂,亮起千万道雷光,仰视几乎能刺瞎人眼。
高垕一边抬手遮挡雷光,一边大声呼喝“还能拔剑的,跟上大师兄”
“高师兄,我们这是”
“当然是跟天庭对着干”高垕重重地呸了一声,冷笑道,“想要除掉岳先生,问过我们瀚海剑楼了吗”
剑修们看着这声势骇人的劫云,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主要是在衡量自己的实力,总不能帮倒忙吧
自认实力不济的剑修悻悻扭头,带着巫傩们继续往外逃。
巫傩连留下的选择机会都没有。
天雷的恐怖气息彻底锁死了这片区域,即使想要抛掉尸傀以魂魄之身进入阴阳道,黄泉路现在也无法打开,偏偏天罚落下之后,劫云的范围不停扩大,把原本站在劫云边界的他们一下囊括了进来。
现在真正脱身的,只有最初去报信的那些巫傩。
天雷的无穷威能,让巫傩们举步维艰,他们咬牙挣扎着,尸傀的损伤却越来越大。
终于到了临界点。
有巫傩摔下去。
他们死死地抓住裂缝边缘的岩石,眼睛转为血红,怨气几乎化为实质。
雷光倾泻在这天地之间,尸傀的脸、手臂、身躯都在滋滋地冒着黑烟。
细小的电弧缓慢攀爬上他们的身体,就像旁边滑落到深渊的山石草木那样,在彻底坠落之前就会被无情地撕成碎片。
巫傩们仍然保持着盯着天空的姿势,任由满身的恨意怨气与躯体一起被天雷慢慢摧毁。
“啪。”
一个剑修伸手把即将化为飞灰的巫傩拽了上来。
“快走”剑修还推了那个巫傩一把,让他远离被雷光吞噬的区域。
巫傩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再次摔倒,他仍旧一声不吭,硬是拖着残破的身躯往外爬。
剑修转头又去救人,可是天罚的毁灭之势浩大,巫傩的数量又比剑修们多出数倍,一时间竟然陷入困局。
左边要救,右边也要救,到处都是被雷光缠住的巫傩,地面还在不停塌陷。
为了驱散要命的雷光,他们必须动用真元击散这些无处不在的雷光电弧,这又拖慢了众人的行进速度。
“啊”
不知是谁暴喝一声,拔剑而出,瞬间清空了一片雷光。
众人压力顿消,急忙向上攀爬拖拽。
“呃”
出手那个剑修茫然地低头,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超常发挥。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跟自己没关系,因为不远处清晰地升起了一道“旋风”,阻挡了劫云横铺而来的雷光,这才让众人有了喘息之机。
旋风正向着劫云中心缓缓移动,它的气息是如此熟悉。
“是大师兄”
“太好了”
剑修还没来得及欣喜,突然看到前方有金光闪烁。
被雷光刺得双目剧痛的众人,忽然感到身上一轻。
“是功德金光,长德公来了”
巫傩与剑修们重新聚在一起,在郁岧嶢与长德公一前一后的协助下,飞速后撤。
同一时间,深入劫云的郁岧嶢也感到了吃力。
“大师兄,现在怎么办”高垕偷懒,躲在郁岧嶢身后节省力气。
“拔剑,破坏劫云。”郁岧嶢言简意赅地说。
这也是岳棠在做的事。
天罚主体还是劫云,不能等到最后的那道天雷完全成型,要撕裂云层,抵消正在酝酿积蓄的雷霆之力。
瞬间数道剑光没入了乌云。
高垕没坚持多久就摔了下来,头发胡子都在冒烟。
他用袖子一抹脸,然后发现袖子也焦黑一片。
高垕看到了郁岧嶢,持剑穿行在雷霆之中,再往前感觉到了岳棠的气息,看不到人,但是有大量劫云无缘无故的破碎。
“丢人。”高垕骂自己,他猛一蹬地,提起真元狠狠劈向劫云。
雷光从天而降,自剑锋一路向下延伸,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痛苦不堪。
这回是彻底没有头发胡子了,只有带着防御符箓的袍子破烂地挂在身上。
看着仅仅碎了一小块的劫云,高垕不满地怒喝“混账,再来”
他在半空中一拧身,提剑再劈。
他的身影在漫天劫云之下,显得极为渺小。
就连长德公也很难看清他们,最好认的还是那道“风”。
“郁剑仙,哎”
长德公顿足,功德金光就像被天雷抵住了,卡在那里无法向前推进,他只能救下逃出来的人,根本影响不了劫云。
数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坳,有个人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天空。
如果岳棠在这里,必然可以认出这就是他们在第四狱遇到的那个“鬼将”。
沙州邪修,西苘上人。
西苘上人看着努力破坏劫云的剑修们,阴冷一笑“蝼蚁咬野象罢了,就算你们中间有一只、或者两只体格较大的老鼠,又有何用”
一片劫云被撕裂,瞬间又会被填平,重新聚拢的劫云威力不减。
“天罚不会找错目标,所以那真就是岳棠”西苘上人极力分辨,仍然无法看清岳棠,只感受到那股在重重天雷环绕下依旧强悍的气息。
“道”
西苘上人喃喃自语,脸色难看。
就像一个天赋过人的奇才,陡然发现,有人比他更厉害。
“为何岳棠能感悟天道到这种程度,这就是预言中人,受天道眷顾”西苘上人又看郁岧嶢,眼底尽是恼怒,还有隐隐的嫉恨。
很快,西苘上人就变得轻松,讥笑道“可惜,还是不够。”
乌黑的雷柱正在成形,天罚真的来了。
目测这份威力,就算有十个大乘期也接不住。
“千般能耐,不如运气,受天道眷顾可不是好事。”西苘上人低语,嘴角边是快意的笑,他在修真界未来要面对的大敌,今天就要消失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西苘上人像模像样地感叹了一句,突然感到周围气息一沉。
“怎么回事”
西苘上人骤然失力,栽倒在地。
他惊怒张望,赫然看到劫云笼罩的、那片被雷光彻底化为齑粉的“深渊”在震动。
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天罚封锁从地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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