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贵极人臣 > 正文 第279章 心路玲珑格调高
    外头对此间的变故浑然不知。刘健等人正忙着完善联名奏疏, 力劝万岁不要贸然动兵。而江彬等人则不甘心错失这样一个千载良机。江彬身为边将,既没有太监们打小儿的情谊,又不比太监常在内宫行走。他心知自己虽然凭借救驾之功暂时坐上了神威营总兵的位置, 但皇上身边是卧虎藏龙, 与其独木难支,不如好兄弟一起享富贵。

    于是,他又向朱厚照举荐了许泰、瘿永、刘晖等边将,但这些边将入大内后,却没有如江彬一般一步登天,而是备受掣肘。

    他们围坐在酒桌前, 将桌上的烧鹅、糟鸭吃得一干二净,吐了一桌子的骨头。

    许泰叹道“江哥, 必须得想个办法。内有宦官, 外有廷臣。我们也不能天天搁这儿纸上谈兵啊。皇上听着也腻歪。”

    瘿永的眼窝深陷, 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来“而且咱也受不住。皇上是真要沙盘推演,两军对垒。刚开始咱还能游刃有余,可如今皇上的脑子越转越快, 真是要招架不住了啊。”

    刘晖等人也跟着附和, 他越说越委屈“前一次沙盘对阵,我就打输了。皇上斥责我不用心,还说我下次要还是这样, 就让我滚回九边去”

    江彬何尝不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拍桌道“行了, 行了, 都闭嘴。我又何尝不知。我就是明白,大家再坚持不了几个月,才向万岁力陈出兵。可没想到, 那群酸儒竟然如此狡诈,硬把一封好好的捷报,说成是伪造的陷阱”

    许泰也是怒气填胸“江哥,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样的良机,可是千载难逢。咱们不知祖上烧了几辈子的香,才碰到了李越一伙,肯提着脑袋将鞑靼闹得个鸡飞狗跳。这一仗要是打胜了,咱们便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刘晖嘿了一声“岂止是咱们,要是能赚到一个爵位,子孙后代都能长住京城,再不用去当那兵痞子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觉心头火热起来。

    瘿永愁眉紧缩“可也没那么容易。我看那群文官,是咬死不会让圣上出京的。可单靠咱们,又镇不住场子。那些个太监、御史和指挥使,哪个是好相与的。”

    江彬将桌子拍得震山响“我就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我们当然不会让万岁上战场去啊,只要他坐镇在九边,哪怕只当个门神也好的。”

    刘晖道“谁说不是呢。可他们就是不放心”

    许泰沉吟片刻道“我看,咱们还是得从那封信上下手。能不能想法子弄到张彩的手迹,然后再和那封信对比,总不能他们说假的就是假的吧。”

    瘿永磕磕巴巴道“那万一,真是假的呢”

    江彬啐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看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这时,这伙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信坐实。反正去了之后,不论打成什么样,都有法子扭成胜局。

    江彬于是去找了“老儿当”中佛保。所谓“老儿当”就是宫中聪明伶俐,容貌俊美的新生宦官力量,明明都是少年,却叫做老儿,就是为了反着称呼。佛保因为通晓藏语和蒙语而受到朱厚照的喜爱,甚至连佛保这个名字,都是皇上钦赐的。然而,他爬得越高,就越觉步履维艰,所以才愿意和江彬里应外合,结成同盟。

    不过碰上这样的事,即便是同盟也要掂量掂量。佛保一听江彬的打算,就连连拒绝“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上身边偷东西呐。”

    江彬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就要看这机会白白溜走吗你是刘太监举荐的,张太监和谷太监看你就跟乌眼鸡似得。你要是再不立下些实际功劳,难道真想靠你那两句稀里哗啦的番文在宫里混一辈子”

    佛保哽了哽道“我学得是藏语和蒙语”

    江彬苦口婆心道“万岁只是暂时听不懂,才要你在他身边提点一下。可咱们这位爷在这上头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两三个月就能学会梵语,说得就和那天竺人一样好。等万岁把你会的都学走了,我看你怎么办,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教过你。”

    这一席话戳中了佛保的隐忧,他犹豫半天道“取信出来,我是万万不敢的。我至多只能将信默记下来。你们拿出去,先弄明白其中意思。”

    江彬目瞪口呆“这有什么用。我们是要比对字迹啊。”

    这下轮到佛保教训他了“江哥,你得先看看,出兵是不是真对咱们有利啊。万一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反害了咱们自己怎么办。”

    江彬纵然不情不愿,也只得先应了。他一出宫,思前想后,去找了吏科给事中李宪,贿以重金,请他一句句解释信所述之意。这位李给事中只是趋炎附势,贪慕荣华,可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名次还不低,当然也看出了端倪。

    江彬听罢解释,既忧且喜,喜得是李越病重,以皇上对李越的感情,怎么会袖手旁观,忧得是驳虎之说,只怕会让万岁退步不前。

    江彬苦思冥想,最后下定决心,他又找了李宪,请他想办法在其他词句中诌出其他深意。李宪刚开始也死活不同意,但是江彬也给得实在太多了

    就这样,信中的隐含寓意越来越多,而且方向与本意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张彩本人来做阅读理解,估计也只能得零分。江彬就拿着这么一封生拗硬掰的信去找朱厚照陈词。

    朱厚照听罢始末,默了默道“你是说,张彩这些斜着,倒着和横着的地方,都有谜语”

    江彬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做激动状“张郎中真是旷世奇才啊,用这种方式向您传递军机。真是用心良苦,运筹帷幄啊。”

    朱厚照都被气笑了,他草草翻了一遍道“朕看,即便是张彩本人,也不知道自个儿居然这么有才吧。”

    江彬一愣,他道“万岁,末将”

    朱厚照已经没有耐心了,他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江彬一惊,却不敢多言,只得灰溜溜地离开。朱厚照只觉胸闷气短,这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他当即摆驾去了南台。南台是帝王阅稼之所,建筑多仿村落。朱厚照和月池曾经就在这里住过一晚上。他大步流星地穿过绿油油的田垄,一头钻进了屋里,倒在了纸窗下的木榻旁。

    皇上罕见地觉得自己很失败,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李越身陷宣府,他救不得的时候。这是人人都把他当个大头来耍,一伙人是装聋作哑,一伙人是添油加醋,唯一一个愿意说实话的人,还是他拿官位去诱惑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过去别人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以为是自己手中的权柄还不够多。可是如今,他明明是大权在握,凭借京察压制文官,手握京营调动武将,勋贵不敢再蹦跶,太监更是早就俯首帖耳。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的驯兽师,他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这群人,他们明明知道骗他是个什么下场,却还是合起伙来骗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朱厚照一想就是大半宿,油灯上暖洋洋的烛火在他眼前闪动。他渐渐昏沉了过去,等他再次有意识时,发觉自己躺在里间的大床上。斜光顺着屋檐,透过了纸窗,将满屋照得一片澄明。他顺势翻了个身,结果就看到了,对面屏风后隐隐绰绰的身影。

    他屏住了呼吸,半晌方鼓起勇气问道“是你吗”

    屏风后的人叹道“不是我,还会是谁。”

    他立马就准备要起来,可那人却似未卜先知一般“别动,我还不想见你。”

    朱厚照满心的狂喜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下意识想要发怒,可片刻后却生生把这气忍了下去。他紧紧抱住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影子“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贬到外头去,你要是没去那边塞之地,我们不至于到今天,你、你还好吗”

    那人长吁一口气“您何必自欺欺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的境况,是迟早的事。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教我学乖的机会。”

    朱厚照急急道“只要你回来,我保证不那么做了。”

    那人无奈道“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就连您也不能事事顺从本心,何况是我。与其在这里钝刀子割肉,不如在那厢报仇雪恨,来得痛快。等该死的人都死光了,我也就不用再这么委屈求全了。”

    朱厚照一下就明了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讥讽他“你就那么有自信,一定能在鞑靼建功立业”

    那人轻笑一声“当然。您看看,您一碰见无法解决的事,不也只能想到我吗早就叫您多读点书了,腹中若有锦绣,也不至于被人这样糊弄。”

    这一下戳中朱厚照的痛点了,他道“这是不读书的问题吗我父皇书读得够多了吧,还不是一样被人当傻子糊弄只要底下的人想,他们总能想出法子。以诘屈聱牙之语来把持朝政,是文臣惯用的手法。武将看不懂、宦官看不懂,最后连皇帝也看不懂,事情不就是他们说了算吗”

    那人笑道“可这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是想把持朝政的佞臣。其中的忠臣也不少吧。他们违背臣节,不约而同都来骗您一个,总有原因在。您该不会说,皇帝都是要被骗的”

    朱厚照气弱道“这倒也不是。可我比其他皇帝差在哪儿了我是正宫嫡长,天资聪颖,相貌堂堂,武艺超群,精通兵法、佛法,会梵语、维语、蒙语,还会十几种乐器”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才艺说完,那人就笑得打跌“别自卖自夸了。还是听我说。第一,你的品德就不行,德行不佳,大臣们怎么会信你呢”

    朱厚照反驳道“胡说。我的德行还差得过太宗爷他先夺侄子的皇位,又是杀兄又是杀弟的,怎么没听人家这么玩他。”

    那人一怔,他道“这倒也是。那就是你太好嬉游和猛兽了,大臣觉得你不足以托付重任。”

    朱厚照还是不服气“宣宗爷也天天外出游玩,又喜欢逗蛐蛐,还被人家称为促织天子。我至少没被叫做豹子天子吧。”

    那人又被说住了,他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你在礼法上太过轻慢。他们对你没有敬畏之心。”

    朱厚照切了一声“这更说不通了。我还能轻慢得过宪宗爷,立和自己亲娘同岁的女人做贵妃,还为她而废后。如此轻慢礼法,也没见大臣们同仇敌忾来反对。”

    那人忍不住发笑“这么说,你的德行、爱好和礼法都没有问题,那他们为何要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拼死拼活拦着你。我又为何宁愿在鞑靼半死不活地吊着,也不敢让你来救命呢”

    朱厚照霍然抬头,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强笑着问道“这当问你才是。”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权力和权威是大不相同的,前者只能让人被迫去服从,后者却能人让去心甘情愿做事。你当年不当一回事,可如今却要为此吃苦头,因为你就是只有皇帝的权力,却没有皇帝的权威。”那人悠悠道。“前者是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就能获得,哪怕是一头猪,也能执棰附而鞭笞天下。”

    朱厚照气急“你在讽刺谁呢”

    那人自顾自道“可后者却来自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本身。只有本身有让人信服的力量,才能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做事。譬如,我做事,只需要去说明原委,而你做事,却需要去平衡各方势力,逼迫他们从命。原因就在,手下的人觉得我可靠,而你就现下,你该明白你少得是什么了吧。

    朱厚照恍然,他缺乏实打实的功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太宗有五征蒙古,宣宗有跟随皇祖的战功,娶老女人的宪宗爷爷也还有成化犁庭在,就他,目前是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碍于他的权力虚以委蛇,可实际对他的决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他气哼哼道“照你这么说,朕如今只是在利用权力本身,可实质的权威和一头猪没什么两样罗。”

    那人笑道“区别还是有的,在大臣们心中,你可比猪危险多了。”

    “你”朱厚照被气得一窒,“可这次,不就是朕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屏风后的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但是我们,以前不敢赌,现下就更不敢赌了啊。”

    朱厚照猛地起身,他叫道“李越李越李越”

    朱厚照陡然从梦中惊醒,萧敬正在一旁担忧地望着他“爷,您是在做梦呢。”

    朱厚照茫然地望着他,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趿着鞋冲到了屏风后,空无一人的竹榻正对他。突如其来的风将纸窗吹得哗哗作响。他伫立半晌,方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萧敬忙上前搀扶他“皇上是做噩梦了吧,老奴这就给您端一碗安神汤来,咱们喝了就好了。”

    朱厚照愁绪满怀地靠在床上“睡着了有什么用,醒来之后,这些事儿不还在吗”

    萧敬实是被这位祖宗病得这几次吓坏了,他壮着胆子问道“您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不妨与老奴说说。老奴即便想不出法子,也能替您排解一二呀。”

    朱厚照一愣,他看着这位历事四朝的忠仆,问道“萧公公,你说他们为何都对朕是面服心不服”

    萧敬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他居然会问出这么一句,他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万岁怎会如此问,您受命于天,乃真龙天子,谁敢对您不心服”

    受命于天这好似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朱厚照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萧敬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手舞足蹈道“对啊,李越真是当局者迷,朕是天子,朕还是大庆法王,胡虏之民既然连那群和尚都敬畏,又怎会不敬畏朕呢”

    萧公公目瞪口呆,啊,这是在说什么,看来今晚大家都睡不好了

    南台这边是灯火通明,而遥远的鄂尔多斯高原自那场大火后就闹得沸反盈天。亦不剌父女与满都赉阿固勒呼一晚上连失三张王牌,再也没有当初威逼张彩和时春时的傲慢,时将军则一夜之间翻身做主人,她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我问你们,人呢,老娘的人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亦不剌恨恨道“李越是被那个秃子带走了。”

    张彩讥诮道“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和尚都追不回来吗”

    满都赉阿固勒呼呸道“那是一个人吗新来的那些牧民中,有不少都被这和尚迷惑了心智。我们也是一时没有防备”

    张彩的话比刀子还尖刻“怎么,那日你们又是上拳脚,又是上飞刀的,我还以为你们已是准备好了一切,一挥手就能拿下左翼了呢。没想到,你们这原来还有疏漏啊。大汗没了,活佛没了,就连牧民也将这场火灾当作了天谴,对你们心存怀疑。而你们还去大大咧咧宣了战,哼。”

    琴德木尼气急败坏“张彩,你他妈是学变脸出身的吧。李越没了,你以为你就能逃脱责任了”

    张彩双手抱胸道“我变脸哪有哈敦来得快。就是不知道,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哈敦还能不能靠变脸拯救时局。哟,差点忘了,您还可以装怀孕啊,需不需要外臣拿个枕头来先给您垫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