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过天门 > 第 49 章 小胜镇(十)
    心的主人是位白衣公子,陶圣望见过他,知道他出身朔月宗,是个心很软的人,而这种心很软的人,最好对付了。

    陶圣望利用断骨和臭水沟骗得了对方的信任,让白衣公子将他带回家。他们顺理成章地做了朋友,然后,他就按照计划的那样,把对方一步步逼入绝境。

    掏心的那个夜晚,白衣公子无路可逃,临河问他“我们不是朋友吗”

    陶圣望道“我们是朋友,可是比起朋友,我更需要这颗心。”

    白衣公子披头散发,凄然道“既然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颗心,又何必与我做朋友凭你的本事,直接掏了它岂不是更好。”

    陶圣望说“我习惯了。”

    白衣公子恨极反笑“你习惯什么,习惯骗人吗”

    陶圣望带着一丝笑意“不错,我习惯骗人。你一定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习惯这件事呢可是我真的习惯了。”

    白衣公子说“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的畜生”

    陶圣望道“这很稀奇吗”

    白衣公子说“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才能教出你这样的畜生你、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一点心虚吗”

    陶圣望平静道“若说一点都没有,那是假的,可这一点愧疚和心虚,并不能阻止我骗你。”

    白衣公子踉跄向前“倘若能重来一回,我那天必不会管你是我是我一时糊涂,救了条杀人的毒蛇”

    陶圣望跟着他“你说错了,即使重来一回,你还是会管我,因为你是个好人,还是个心软的好人。”

    白衣公子怒斥他“你根本不懂何为人滚开别靠近我,你这畜生、畜生我怎么会把你当作朋友我真是瞎了眼”

    陶圣望道“不是你瞎了眼,而是我太了解你。”

    白衣公子说“自以为是”

    陶圣望道“自以为是你不知道,为了骗你,我日夜揣摩你的心思,我们讲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曾在心里反复地琢磨过。”

    白衣公子跌跌撞撞,只想甩开陶圣望,可是他身负重伤,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扶住了。

    陶圣望轻声密语“你不信是吗那我说另一件事给你听,你或许就能明白我。以前我想杀一个人,可他比我狡猾也比我狠,为了杀他,我每时每刻都要骗人,然而他太聪明,总能识破我的谎话,于是我开始骗自己。

    “我对自己说,他是我师父,是我最崇拜、最佩服的人,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认可他、附和他,久而久之,他真信了。我因此得了手,把他给杀了,但是他死以后,我又开始迷茫了,因为我发现我也分不清了。”

    他说着,开始挖心,任由白衣公子痛苦惨叫,他都没有停下。血流出来,染湿两个人的衣衫,他忽然说“兄弟,是我害了你。”

    “既是兄弟,又何必说这种话

    “我半生坎坷,历尽千辛,临死了

    ,却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什么事

    “家仇未报请你在我断气以后,把我的心掏出来吧”

    长夜空寂,河水滚滚,四下再无别人,而那白衣公子面白如纸,头垂在一侧,早已经死了

    陶圣望拿着那颗心,仍然在自言自语“兄弟,你若是不应,我们真是白相识一场罢了,罢了你把仇人姓名告诉我,我日后必为你报仇。”

    他演着这段情真意切的独角戏,最后哭了起来。只是他哭得很滑稽,泪往下流,人还要笑“这便是做朋友吗原来做朋友是这种感觉,真是该死你刚问我,天底下竟然有我这样的畜生,哈哈天底下竟然有我这样的畜生”

    他肩膀耸动,像是没忍住,一边流泪一边大笑“荣慧,你听见没有多亏了你,天底下竟然有我这样的畜生”

    天亮后,他就走了,走前没忘记把白衣公子的魂魄封咒,以免对方化鬼。后来,他回到家乡小镇,先将盘踞在这里的宗门弟子赶走,接着按照秘法所说,把含有弟弟尸骸的丹药,和那颗心一起埋在老宅下面。

    然而这世间有个规矩,叫作人死不能复生。其实这句话还不够准确,因为不止是人,神也不能复生。

    世界本是混沌,混沌则是“一”。一是万物的本源,也是力量启始,它是永恒不变的,因此,不论一如何分化,万灵如何不同,大家或死或消散后,都将重新化为一,所以世间没有转世,更不能复生。

    好比鬼,鬼也只是人留在世间的一种手段,最终还是要消散的。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陶圣望并不甘心,他将希望都寄托在秘法上,于埋心处种下一棵飞头木。这种飞头木能生出酷似人头的花来,吸食着附近区域鬼魂。他以此为饵料,又设缚灵符,模仿当年雷骨门制造仙音烛的办法,还真唤回了弟弟。

    弟弟与他记忆中一样,是个襁褓婴儿,会哭会笑。他一开始欣喜若狂,发誓要把弟弟养大,但是弟弟不再是肉体凡胎,自然也不吃凡人饭。他见弟弟饿得直哭,便用了祭祀神祇的办法,向弟弟献祭荤食。

    弟弟纳了这些荤食,长大些许,会跑会跳了,只是祂的行为动作都不像人,半夜总喜欢把自己吊在房梁上。陶圣望把祂抱下来,祂还是会爬回去。

    陶圣望觉得,这是因为弟弟的魂魄依托于飞头木的缘故,飞头木不仅有夜爬的习惯,还有食肉的习惯,所以没多久,弟弟也受其影响,要的荤食越来越多,陶圣望供应不及,便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他用错误的献祭方式,迫使镇中原有的神祇变得虚弱,再趁其虚弱的时候,把对方的名牌和肉身都喂给了弟弟。弟弟吃了对方,摇身一变,成了镇上的继任神祇。

    人们在陶圣望的造势下,把飞头木当作弟弟的原身,并按时向祂供奉荤食,弟弟有了吃的,也不再闹了,陶圣望又给祂挑了几个玩伴,祂就在府中玩耍。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回,陶圣望从弥城办事回来,发现院内挂满了尸

    体。弟弟满身是血,把吃了一半的玩伴留给陶圣望,一边拍掌,一边说“好吃、好吃”

    陶圣望终于吐了,他伏在门边,发现自己唤回的不是弟弟,而是个怪物。弟弟爬到他身边,要摸他的脸“小圣,你不要吃吗”

    陶圣望道“我不吃。”

    他忽然握住弟弟的手,使劲给弟弟擦拭。弟弟被他擦疼了,大哭起来“小圣,小圣”

    陶圣望着了魔,恨不能把他擦干净“你为什么要吃人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只有畜生才会吃人”

    弟弟什么都不懂,只会哭“小圣”

    陶圣望说“快擦,快擦干净我不要你吃人这辈子有我一个做畜生还不够吗狗老天这样还不够吗”

    他无论如何也擦不掉那血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我带你去找舅舅,”他背起弟弟,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舅舅神通广大,必然能治好你。”

    舅舅傅煊住在一座山上,陶圣望到时,天正下着细雨。他在雨中求见,有人将他领入门,让他在堂内等候。他等了一天,弟弟又饿了,嚷着要吃东西。

    陶圣望说“我给你带了干粮,你吃吧。”

    弟弟咬了口干粮,“呸”地吐掉,哭喊“肉,小圣,我要吃肉。”

    陶圣望道“我说了,这段时间你不许吃肉。”

    弟弟把干粮扔在地上,跺着脚闹起来“我好饿,我要吃肉,小圣,我要吃肉”

    陶圣望捡起干粮,吹走上面的灰,面色冷冷“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听不听我的话要是不听,我再也不管你了”

    弟弟说“我听,你不要不管我。”

    祂重新接过干粮,也不顾眼泪,讨好地咬了几口,囫囵吞下去。陶圣望见祂听话,稍微松了一口气“你全吃了,吃完就不饿了。”

    弟弟把干粮吃完,靠在陶圣望身边,问他“舅舅几时来”

    陶圣望说“他很忙,一会儿吧。”

    弟弟又问“他是谁,比小圣还厉害吗”

    陶圣望道“那是自然,他是舅舅。”

    弟弟说“舅舅是什么”

    陶圣望想了一会儿,回答“舅舅就是娘的兄弟,也是你和我的亲人。你等会儿见到他,不要吓他,还记得我路上怎么教你的吗”

    弟弟点头“记得。”

    然而傅煊就是不来,陶圣望又让人催了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稍安勿躁”。他为了赶路,连日奔波,又因为要安抚弟弟,已经心力交猝,一个没留神,在堂内等睡着了。

    半夜,他忽然感觉手上很痛,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他睁开眼,发现弟弟正在狼吞虎咽。

    “你在做什么”陶圣望顿时清醒,上前拽住弟弟,“混账”

    弟弟满脸满手都是血,被他拽住,腮帮子还在鼓嚼。陶圣望扳起祂的脸,喝道“吐出来”

    弟

    弟不肯,陶圣望急火攻心,用手去掏祂的嘴。弟弟突然大怒,咬住他的手背,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陶圣望只觉得晴天霹雳,浑身的血都仿佛凉透了。他仓促后退,难以置信你heihei你连我也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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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堂内叹气“我早告诉过你,秘法不全,让你三思。如今如何养出个怪物来。”

    陶圣望说“舅舅”

    傅煊不知在暗处站了多久,听他叫自己,便将垂帘微微挑起“过来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陶圣望道“祂怎么办”

    傅煊说“你觉得怎么办”

    陶圣望捂着伤口,把脸别开,不想再看弟弟“祂祂什么都不懂,您能救救祂吗”

    傅煊道“其实比起救祂,我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却不知道你肯不肯。”

    陶圣望问“什么法子”

    傅煊说“你吃了祂。”

    陶圣望蓦地回头,双目睁大“你说什么你你可知道祂是我弟弟”

    傅煊掀帘出来“我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这么说,你也是糊涂,眼看秘法失败,不想着如何解决祂,反而要救祂。殊不知这一路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犯错。”

    陶圣望说“犯错就犯错,我不在乎什么稷官鬼圣,我都不情愿当,我只想”

    傅煊道“你只想什么”

    陶圣望把话说完“我只想救弟弟,让祂活着,做个人,别像我一样,既被别人吃,也吃别人”

    堂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傅煊的面容晦暗不明“哦你是这样想的,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陶圣望说“我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便胸口一沉,被踹翻在地。桌椅俱倒,傅煊怒道“没出息什么救弟弟,你通神修行,杀人放火,都应该是为了你自己”

    陶圣望不懂他为何发怒“舅舅”

    傅煊说“别叫我舅舅,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些年我为你操碎了心,可你呢弟弟、弟弟,整日就知道找弟弟”

    陶圣望道“我找弟弟有什么错你以前不也是在找我娘”

    傅煊说“你错了,我从没找过你娘。”

    陶圣望一怔,忽然生出一种极可怕的感觉,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你骗我,我们在祈愿河初见那天,你明明说过,你已经找了我娘很久,也找了我很久”

    傅煊道“你娘嫁给陶老三人尽皆知,还用我刻意找吗那样一段漏洞百出的话,你也相信。”

    陶圣望说“不,不是”

    傅煊道“废物,真是个废物,我早知道你娘死了,我是看着她断气的。嗯,你怕了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陶圣望全身颤抖,咬紧牙关“荣慧你是荣慧”

    傅煊说“不错,我就是荣慧,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这样做,其实这都要问你娘。当年,我与你娘争论过一

    件事,我说这世上的人都是弱肉强食,她说不对,总有仁者无敌。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打了一个赌。”

    陶圣望道“赌什么”

    傅煊看向窗外“赌谁先死。她死了,所以她是错的,你现在明白了吗她不仅错了,还错得离奇。”

    陶圣望胸口翻腾,又一次吐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是胆汁,而是血。傅煊蹲下身,抬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勺,状若亲密“师父是舅舅,你不应该开心吗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把你拉回正路。小圣,你有今天,该高兴的。”

    陶圣望道“别碰我。”

    傅煊手掌用力“荣慧死了,你就变成了荣慧。你说人吃你,你吃人,可若没有荣慧教的那些本事,你拿什么吃人你只能等死。”

    陶圣望说“别碰我我让你别碰我”

    他猛然推开傅煊,觉得堂内的烛火都是鬼影。他脚步凌乱,撞开桌椅,再次摔在地上。弟弟爬过来,摸他的脸,可是这一次,他拍开了。

    笑声,周围似乎都是笑声,而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他自己。他掩住面容,失声哽咽“我不是荣慧,我不是畜生畜生你是人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傅煊道“因为我比你强。”

    多年前,陶圣望曾反驳过这句话,而如今,他只说“你对了,你比我强哈哈师父,舅舅你对了你不必再为我费什么心思,因为我是个废物。你把我杀了好吗求求你,把我杀了吧”

    傅煊沉默许久,对他道“起来,我不会杀你。”

    陶圣望没有动,傅煊又道“朔月宗小公子的那颗心,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把它拿回来,我给你做药,这样不出半月,你就是名正言顺地大稷官了。”

    陶圣望说“不必如此,我什么都不想要。”

    傅煊听他声音不对,一个箭步上来,拎起他的手臂。他前胸、小腹上都是血,傅煊怒道“混账”

    陶圣望说“修为还你,这神我不通了。”

    傅煊猛地扳起他的脸“你自断经脉是想报复谁陶圣望,你要走你娘的老路”

    陶圣望道“你再也不必费心对我,我这辈子都蓄不了气力、用不了灵能了。你说得对,你比我强,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本事,是我太软弱。”

    雨声阵阵。

    他说“司主,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奔走效劳的份上,让我回二州吧。”

    咚、咚、咚

    故事讲到这里,灵官们把鼓一敲,唱道“灵能散尽归尘土,一别数年隐于市”

    勘罪还没有完,江濯的魂魄又震荡起来,他头痛道“稍等,先别唱了,我头很痛”

    灵官不理他,还在唱“前梦落定无悔意”

    江濯的魂魄再度有离体之势,他指间的“红线”如有所感,霎时间被催动,由他的手指延伸到他的腕间,形成一个链子般的印记。

    “在哪

    儿”

    洛胥的声音立时入耳。

    知隐。”

    魂魄顿时安定下来,再也没有离体的迹象。江濯眼睛也不花了,随即说“我在这破嚣”

    惊雷从天而降,打破了小孩的兆域。江濯再一睁眼,已经回到了院子里,他还站在原地,被傀儡线包围。

    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多久,陶圣望还在,他道“醒得这么快看来你的确有本事,难怪能杀景禹。”

    江濯甩袖,把傀儡线尽数震开“我算什么本事是有人叫我,我担心他对付不了你,所以急忙回来了。”

    陶圣望说“你是说和你一起来的人嗯,他已经死了。”

    江濯道“你说谎不眨眼。我猜猜看,其实这宅子才是你弟弟对吗不管是这圆月,还是那门口的飞头木,都是你用来遮掩祂原身的东西罢了。”

    陶圣望把最后的酒喝完“聪明,你是第一个发现这秘密的人,连景纶和裴青云都没想到,我弟弟的原身会是这座宅子。”

    江濯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陶圣望道“看在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这件事很简单,只要把心转移到某个房间里,设缚灵、固灵、育灵的三种符咒,再供奉祂的名牌,就能让祂与宅子合二为一。”

    江濯感慨“你待祂真不错。”

    陶圣望把酒杯放下“你有兄弟吗”

    江濯说“我,嗯,我有姐妹。”

    陶圣望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你和你的姐妹,你应该能明白我如今的滋味。我活着,便是为了让祂安稳成神。”

    江濯看那圆月,不,看那眼睛“你瞧瞧祂现在的样子,和安稳有什么关系”

    陶圣望道“事情本来很顺利。”

    江濯说“很顺利是多顺利”

    陶圣望道“倘若你再醒来得慢一点,会更顺利”

    他说这么多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因为他一直待在房间里,那房间里必有古怪

    江濯破开房门,里面站着个白衣人,他一看,居然是裴青云。

    陶圣望说“看来你没有把他杀干净。”

    江濯道“小小障眼法,也想骗少爷”

    他手腕一抖,折扇分三个位置点在“裴青云”的穴脉,这是破解人影障眼法的一种方式。可惜陶圣望准备充分,这个“裴青云”不仅没有消失,还动了起来

    陶圣望道“你急着找人,反而落入了我的陷阱,其实这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道幻影。”

    冰箭“嗖”、“嗖”经过耳畔,江濯折扇翻飞,将这些冰箭尽数打掉“我的人在哪儿”

    这屋子里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陶圣望绝不会这么说出来。可他说出来了,恰恰证明他面对江濯已经黔驴技穷了

    “裴青云”虽然是一道幻影,却有几分真本事,施咒、闪避样样精通,伤不到江

    濯,但能拖住江濯的脚步。

    陶圣望说“你觉不觉得,这个幻影死而不倒的样子很眼熟”

    江濯道“你模仿的召凶阵。”

    陶圣望由衷感叹“你不仅很聪明,还很厉害。不错,这个幻影阵,是我模仿召凶阵画出来的。当年你上怜峰,见过召凶阵,想必对它记忆尤深。”

    江濯折扇一横,直接把“裴青云”削成了青烟“你想说什么”

    陶圣望道“我想说,你再走一步,我就会吹响鬼哨,开启召凶阵。”

    江濯说“哦可我觉得,你就是死,也不会吹响鬼哨,因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召凶阵里的那个人。”

    言语间,江濯已到了屋内。里面的帘子半开,有灯火摇曳,他几步入内,见最里面是个无窗密室,室中如陶圣望所说,设有设缚灵、固灵、育灵的三种符咒。三种符咒呈三角分布,居中供奉着一个名牌,只不过和形容里的不同,用来摆放名牌的并不是桌案,而是个人。

    更确切地说,是个死人。

    江濯道“你为了弟弟,连儿子也杀”

    原来这个被用来做桌案的死人,正是与江濯在弥城碰过面的小陶公他本是个极为跋扈的性子,一张脸上永远挂着刻薄,像是看不起所有人,可是现在,他双手双脚蜷曲上举,以一副诡异、可怜的模样奉着名牌。

    不仅如此,他的胸腔、肚腹都被掏空了,里面点着几根燃到一半的香。

    陶圣望说“儿子,嗯,这个儿子值得可惜吗他那副蠢样我见了就心烦。况且他被生出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江濯道“你疯了。”

    陶圣望的影子在墙壁上,他笑起来“我疯了,是啊,我疯了。你若是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你也会疯我从前也相信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如果一个人不断向你证明你认为对的其实错的,你认为错的其实对的,你会怎么样你只会比我疯得更厉害”

    屋子突然震动起来,小陶公的尸体僵硬,“扑通”地掉在了地上。名牌摔出来,滑到江濯脚边,他把名牌捡起来,看上面刻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陶圣望,一个是小圣。

    陶圣望说“我弟弟生下来,连名字都没有。他叫我小圣,我也叫他小圣,有时我会忘记,究竟是他活着,还是我活着”

    他的影子开始变形,由一个人,变成数条藤蔓的样子。

    “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献祭了自己,完成了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这时,四面坍塌,天上圆月般的眼睛瞬间长大数倍,小孩的啼哭声响彻镇子。

    神祇彻底堕化了。

    傀儡线顿时飞舞起来,周遭的一切,连同江濯自己,都霎时间腾空,天幕间只剩一片红,像是要把整个镇子都吃掉。

    江濯的火鱼袍角破了,这是因为堕化的神祇要拉所有生灵同堕,一旦沾染上堕气,就算是活人也会立刻毙命

    “幽引”

    江濯双掌合十,夹住折扇“封”

    这是他的兵器诀,折扇登时化作无数金色的戒律真言,犹如纷飞的鸟蝶,向天空飘去。江濯身上的火鱼骤亮,他黑发飞扬,袖袍鼓动,好似为定天而来的仙人。

    然而神祇吃了太多鬼师,已非一人能够封住,就算现在有李象令和时意君联手,也未必能止住这滔天的堕气

    “不要怕。”

    有人从后扶住了江濯的手腕,带着他“我和你一起。”

    因为他这句话,幽引的金色真言顿时大亮,如同星星一般,点亮了整片天空。疾风呼啸,江濯余光里飘过几缕银发,他蓦地一惊,想要回头。

    “我劝你不要看,”洛胥早有察觉,捏住了他的下巴,在他耳边说,“我刚刚找不到你,又发疯了,现在的样子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