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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5章 请君入瓮

    六月初七。

    夜,庆宁宫寝殿。

    半个时辰前,皇后钱氏、吏部尚书钱亿年一同前来探望刘豫。

    说是探望,实则是试探。

    看来,白日里招李邦彦等人议储的消息引起了后党的警惕。

    钱氏先是寻了个由头将向贵妃训斥了一番,随后提议皇上移驾,由庆宁宫搬去宝慈宫。

    刘豫不置可否,暂未表态。

    戌时中,钱家姐弟离开后,刘螭来到寝殿。

    因方才皇后稍显强硬的态度,刘豫情绪不佳,刘螭主动上前帮父皇按揉小腿。

    这番孝道举动,让患病后就没怎么笑过的刘豫露出一抹慈爱笑容,却因口眼歪斜,致使笑容有些变形。

    吾儿莫怕,父皇封你为淮王,托庇于路安侯,可衣食无忧

    这个消息,登时在前厅引起一阵小小骚动。

    身处大局中的每个人的每个决定,都会将局势导向一个难料的方向。

    “侯爷卜凶吉还是卜前程”

    那向贵妃却紧张的左右看看,三步变作两步快走至榻边,死死摁住了刘豫不住弹腾的双腿。

    寝殿内烛火昏昏,恍惚间,刘豫不禁想起了当年身为周官时的情形。

    倒是陈景安想的多些,不由道“三娘子,侯府安全可布置妥当”

    嘉柔这么多年里,好像除了过年时的匆忙一眼,已有许多年没有单独与女儿说话了。

    刘螭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望向父皇,喃喃道“父皇,儿真的没机会了么”

    蔡婳闻言,扫视屋内几人,忽而眯眼一笑,道“我家侯爷带兵出身,我侯府女眷也不是大门不出的娇柔娘子。如今他在外征战,保家护宅便落在我等女子身上我陈家人,就在侯府,哪儿也不去”

    洒金巷,侯府。

    若他们知晓,今晚东京庆宁宫内已发生了一桩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早不这般麻烦了

    总之,天下势,浩浩汤汤;天下事,纷纷攘攘。

    蔡婳说罢起身,临出门时却对玉侬交待了一句,“待会你抱着小元宝来涵春堂,和猫儿待在一起吧。侯爷不在,你便要保护好猫儿”

    蔡婳带着宝喜出了门,一刻钟后抵达官舍夏翠园。

    玉侬一听这个,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噌一下站起来,庄重道“蔡姐姐放心,有玉侬在,便不会让姐姐损了一根寒毛若有贼人进府,我便与他们拼命”

    特别是鹭留圩佃户出身的刘四两,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可刘豫接下来写出的内容却让刘螭迅速平静下来。

    “咯咯,姐姐肚子里的娃娃肯定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一人一物,都表明了蔡婳是代表谁出现在了此处。

    蔡婳收回目光后,却道“王女医说坐胎未稳,不要奔波劳累,你就在家好好歇息吧。外头的事,我去办”

    “我又不傻,不会往前凑的。”

    几人看到蔡婳入内,不由一愣。

    起卦前,无根问了一句,陈初稍稍沉吟,看向了西南夜空,道“帮我算算家里怎样吧。”

    玉侬讲了句不太可笑的笑话,蔡婳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只有猫儿配合的笑了笑,免得玉侬太过尴尬。

    蔡婳酸道,猫儿知道摆着一张酷脸的蔡婳怕是羡慕的要死,便也不和她计较,只担忧道“据李骡子所报,城外那些人今晚就要动手了,这孩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就那么睁大着双眼,望向被自己宠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不像如今,看到螭儿时,那厌恶情绪都不加掩饰。

    老娘杀人都会,下个崽子还能难住我么

    夏翠园前厅内,陈家兄弟、西门恭、徐榜、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靖安军指挥使刘四两皆在。

    两行浊泪,缓缓溢出眼角,滑入苍白鬓间,最终消失不见

    阜昌十一年六月初七,亥时一刻。

    只可惜,侯爷不在,没法办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好消息。

    亥时二刻。

    屋内只剩了她、蔡婳和玉侬。

    城外,数艘今日刚刚靠岸的五百料商船上,一名名青壮鱼贯而下。

    涵春堂卧房,猫儿打赏了一帮起哄道贺的丫鬟,让众人先去了外边。

    “螭儿快些趁现在外头都是咱的人”

    刘豫余光看见,来人正是与他恩爱有加的向贵妃

    不由挣扎的更剧烈了,似乎是要向贵妃亲眼看看自己这儿子竟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逆子

    刘豫仔细想了一下,才记起她叫做湘君,还为他诞下了嘉柔。

    要不是陈初和吴家私仇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这吴维光也不愿行此险招。

    但这只是计划,待他们动手了,才能算作犯罪未遂。

    或许是外间有人听到了,只见殿门开了一条缝,闪进一人,又迅速闭合。

    若事成,鲁王得了淮北军又得蔡州地,人地两得赚的盆满钵满。

    大伙奇怪的却是,今晚按说该令人露面的,怎换了蔡三娘子

    也不是说她身份不够,毕竟蔡婳既是蔡源女儿,又是陈初家眷,能同时代表两家的身份甚至更有份量。

    刘豫无声一叹,抬手敲了敲榻旁的沙盘,待刘螭抬头,父子之间一番凝视

    刘豫知道儿子为何哭泣,目光尽是深深的无奈。

    努力半天,刘螭随意一挥手,便将刘豫的胳膊打了下去。

    皇帝大行。

    东京东南二百七十里,归德府,宁陵县。

    鲁王登基前,让三子提前去外地就番

    但衣食无忧岂能让现今的刘螭满足

    更何况,托庇于路安侯又算的甚好归宿寄人篱下的日子从不好过。

    说话间,刘螭拿在手中的帕子慢慢掩上了刘豫的口鼻

    “”

    下午时,近来时常感觉疲倦的令人,请王女医号脉,却号出了喜脉

    谁人不知,子嗣问题一直是令人的一块心病,这下,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城内,一片黑寂的驿馆内,百余军士静悄悄站在屋内,披甲执锐,整装待发。

    只这一句,正在拼命挣扎的刘豫忽然安静下来

    向贵妃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却见,被儿子死死捂住口鼻的刘豫静静躺在哪儿,不挣扎了,也不反抗了。

    事不可为时,该认输就得认输。

    西门恭抚掌大笑

    其余诸人也不禁露出一丝敬佩神色扪心自问,他们几人的家中女眷,若男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得知夜里会有恶人袭击,能不被吓瘫已属难得,哪还敢继续留在府中。

    虽瘫了身子使不出多大气力,总算弹腾出些动静。

    那时他一妻四妾,钱氏虽跋扈些,但好歹维持着一家人表面的和睦体面。那年三姨娘所出的刘家二子早夭,钱氏也着实跟着伤心过一阵。

    这目光,惹得刘螭心中大恸,不禁泣道“父皇,有了今日一事,往后大哥和皇后娘娘更加容不得我与母妃,儿当如何是好”

    蔡州众人之所以还愿费如此大的气力请君入瓮,只是为了维持和齐国朝廷的表面和谐。

    猫儿心知今晚事情不小,本应由她代表侯府汇合陈同知等人共同坐镇,但忽然得知盼星星盼月亮的孩儿已降临腹中

    她终归不是蔡婳那般女强人的性子,骨子里为陈家延续香火的传统思想,让她分外小心,最终几经踌躇,还是决定留在家中安胎,“那便辛苦蔡姐姐了,坏人歹毒,刀兵无眼,蔡姐姐小心着些。”

    这,大约就是刘豫给儿子准备的后路。

    陈初稍稍心安,如今受限于信息传递速度,他明知东京、蔡州都将有大事发生,却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免让人挂牵

    西南四百里。

    告别前,每人都向蔡婳道了声喜

    这声喜是道给陈初和猫儿的,两人不在,只能由蔡婳代为转达。

    蔡州,洒金巷侯府。

    忙碌穿梭在后宅的丫鬟婆子,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意。

    猫儿欣喜的同时,却明显带了一丝顾虑。

    亥时末,最后议定各项事,众人各司其职,散布各处。

    “好巧不巧,竟赶到了今日”

    正想着明日唤女儿过来看一眼,余光却瞥见儿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啜泣。

    刘豫目光中不乏舐犊之情,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比如眼下局势,若强行为之,不但大齐会生出动荡,便是你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在两可。

    不免让人多想

    蔡婳媚目一扫,便猜到了众人心思,故意等了几息才解释道“令人有孕了,今晚不安生,便留在府里歇息了。”

    只是,这喜讯发生在眼下节点,总有些违和。

    陈初携武卫军指挥使项敬、黑旗军指挥使周良等淮北军高层巡视营地。

    亥时二刻,东北夜空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是夜,子时末。

    蔡婳很烦以前,家里还有猫儿和她作伴,如今猫儿也有了,剩了她一个。

    这侯府里的女人,果然和别家女眷不一样

    一旁的徐榜想了想却道“令人有了身孕,的确不宜再受惊扰。陈先生,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将那吴维光等人直接捉了,岂不省事反正那驿馆中也只有一百多军士”

    “父皇,你知道伱错在哪儿么”刘螭边认真叠帕子边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口吻隐隐讥讽。

    “”刘豫不明白儿子为何忽然这般和自己说话,不由微张着嘴巴,口涎顺颊流淌。

    刘豫觉着儿子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这边,刘螭低头沉默许久,忽而起身从床头拿起面帕擦了擦脸上泪痕,再看向刘豫时,脸上已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来的早晚都是正当时。说这些作甚”

    此时蔡婳手提靡草刀,身边跟着宝喜那靡草刀是陈初以前的随身朴刀,宝喜又是陈初亲兵出身。

    “哎”

    此刻,没有君臣,只有父子。

    刘豫沉默片刻,忽然拿起竹笔,在旁边沙盘上艰难写道吾儿莫怕

    这四个字登时引得刘螭情绪失控,大声哭了起来,口中连呼,“爹爹,爹爹”

    子不言父过刘螭的话,将刘豫刺激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伸出右手,似乎是想抽刘螭一巴掌,却始终抬不到刘螭面庞的高度。

    陈景安的想法,既复杂又简单吴维光等人想要趁路安侯不在蔡州,控制侯府家眷献与鲁王,以此彻底控制陈初、控制富庶蔡州。

    陈初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本不信鬼神之说,却为求个心理安慰,特招来随军大夫无根道长卜了一卦。

    接着,刘螭低头死死盯着刘豫,眼神逐渐疯狂,“父皇既然你已落了昏君之名,便将这大齐交给我吧儿定当精励图志,不使我刘家因父皇蒙羞”

    蔡婳的回答,却又引起了陈景彦的担忧,“三百将士在侯府,安全自然无虞。但他们今夜的目标便是侯府和府衙,若侯府起了厮杀,惊到令人亦是不妥,毕竟令人有了身孕,不如让令人提前去往别处躲一躲吧”

    刘螭叹了一声,在床边缓缓坐了,边温柔帮刘豫擦脸上口水,边道“你错就错在不该给儿许诺你给不了的东西啊。当年,父皇若有意让儿继承大统,就不该迫于钱家威势,给大哥统兵之权若父皇无意让我继承大统,便不该整日说那些螭儿肖父之类的屁话,惹得皇后和大哥视我为眼中钉

    父皇,你说,如今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哎,我去过淮北,百姓们虽不敢说,却都觉着父皇不是位好皇帝。他们却不知,父皇却连一名好父亲都算不上”

    想到过去,刘豫忽然忆起那名温顺、却在家中存在感最低的四姨娘已经去世十来年了吧。

    近来行军颇为缓慢的淮北军今夜驻扎城北。

    陈景安却摇了摇头,道“他们先动手,咱们就占了平叛大义日后才好和朝廷讨价还价再者,若惊了城外那帮怀远士绅也是不美。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趁此将他们一网打尽,往后这淮北,就算彻底平定了。”

    若事败,这攻击大齐侯府的罪名,便是鲁王也不敢硬接。

    到时,淮北系便有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她毕竟是侯府姨娘,遇到大事,正室夫人不来,却由姨娘在此,总透着那么点不对劲。

    无根一番摆弄,得出一个坤卦生体,曰主有田土之喜,或得阴人之利

    陈初听不太明白,总之,照无根的意思,家里没什么麻烦,或许还有喜事。

    自打师弟出事,无根已轻易不为人卜卦。

    “好三娘爽利有几分五弟风采哈哈哈”

    玉侬视死如归的模样,逗得猫儿和蔡婳同时一乐,后者笑嘻嘻伸手捏了捏玉侬的脸蛋,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吓人。咱偌大侯府,还轮不到你来拼命”

    “无碍,侯爷出征前留下了亲兵营。现下亲兵营沈虞侯带了三百将士,已在侯府藏好,只待瓮中捉鳖了。”

    大惊大惧之下,刘豫爆发出了最后一丝潜能,疯狂挣扎。

    但路安侯相邀,无根也只能破例。

    杀人诛心啊

    六进后宅,一身红衣的蔡婳独自坐在院子中的大椅上,靡草刀横在大腿上,便是不会任何功夫,此时蔡婳身上也裹了一层犹如实质的煞气

    她身后,一身银甲的铁胆拄着亮银枪,凹凸身材却站定如松。

    丑时二刻,东方城门处忽然遥遥传来一阵嘈杂,紧接,呐喊声起。

    蔡婳起身,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嘟囔一句,“可算是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