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场夜雨, 洗刷了昨晚混乱的痕迹。
丰乐楼的掌柜此时却极为头疼。
就在丰乐楼的大堂,附近几家酒楼的掌柜伙计们,都被带到此处问话, 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张掌柜一丝一毫的不满都不敢露出, 没见着堂里门外站着的禁军,都是甲胄分明, 手持兵器,虎视眈眈。
杨将军这是把神卫军多少人都拉来了
经过这一宿的问话, 张掌柜此时也堪透了一点内因,大概就是昨晚夜市混乱, 杨将军怀疑背后有人主使。
这堂里其实只是拿来问些无关紧要人的话, 一楼上如今正在审人呢, 那惨叫声痛呼声, 他在下面听着都打哆嗦。
一楼,副官张猛拿着一摞供词走过来, 交给杨變。
杨變坐在桌后, 长腿半曲踩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坐了一宿, 他也累了,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接过供词后,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旁。
权简将供词拿过来看了看“如今看来,倒是这陈家嫌疑最大, 白日刚跟那位起了冲突,晚上就对付上了,倒是报复不嫌早啊。”
元贞能想到的,杨變又怎可能想不到。
真是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昨晚在附近几家酒楼饮宴的人可有不少。
也是凑巧,昨晚陈家有一庶子在丰乐楼设宴款待一群狐朋狗友,若说对方偶然在楼上看见楼下的元贞公主,又见当时那样一副局面,往家中报信,陈家临时定计于也不是不可。
别说明明还有其他家,为何就陈家嫌疑最大
谁叫白日双方刚生出矛盾,那姓秦的谏议大夫又跳出来得实在突兀,一看就是临时安排的,应该不是局内人。
既然不是局内人,范围就小了。
“这陈家处事风格倒也随意,难道就不与那陈相公通个气,若昨晚之事与陈相公有关,岂不是坏了陈家大事”张猛咂舌说。
权简喝了一口茶“两家虽是本家同宗,却也是出了五服的旁亲,大面上陈相公与陈家合作,不过是看在宫里那位贵仪的面子,私下东陈和西陈两家却是各自处事,两不相干。”
以尚书右丞陈相公陈志业为首的陈家,住在内城东大街上,又叫东陈。陈贵仪的娘家也姓陈,住在内城西大街,俗称西陈。
两家都是贵不可言,实际上方向迥异,东陈乃簪缨世家,家中历来人才辈出,出过不少大官。
而西陈,也就近些年靠着陈贵仪才发迹,说是跟东陈是旁亲,实际上都是西陈死拉硬拽才扯上的关系。
当然对于东陈来说,有个同宗得宠的宫妃,其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扯上些亲戚关系也并无不可。
“西陈素来处事张狂,办事不靠谱,也不是头一回了。”
反正仅就权简来说,他入上京也不过两月,就听说过不少西陈办出来的蠢事。
“翠烟阁那审得如何了”杨變突然问。
张猛“正审着,这些人不禁打,还没上手就哭爹喊娘,这地方实在不适合拿来审讯,属下正寻思跟都指挥使说,不如把人带回公廨校场去,到时候我们好好施些手段。”
神卫军也有自己的办事公廨和练兵校场,离金明池没多远,就在宣泽水门附近。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撞进来一个穿军袍的禁军。
“问出东西了。”
杨變当即站了起来。
宣泽水门附近,神卫军校场。
因为杨變来神卫军后变了章程,现在每天都需按时按点进行操练,禁军们虽军纪散漫,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王河从营房走出来,正好碰见操练完刚散队的禁军们。
见他面色苍白,手还捂着胸口,有那相熟之人还关切道“你这伤好了没说多躺两日。”
“没好也不能躺着,军纪不可废。”王河苦笑说。
此言颇有些指责都指挥使治军严苛之意,换做以往必然应声纷纷,可自打那日琼林苑之事以后,再无人敢附和这种没用的话。
其实都指挥使说得没错,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就受着,军中素来是能者先行,以杨變的军功,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他确实坐得。
至于那些不甘之人,历数他们身上军功,除了早年有的人身上还有些军功,可随着调令进了上四军后,都是久居高位,荣养多时。
多少年没打过仗了,都在混吃等死,自家人难道还不清楚自家事又有哪几个身上有实打实军功的
见无人接自己的话,王河也没显露出什么来,步履蹒跚走开了。
他朝校场方向走去,似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晒晒太阳,这时迎面却突然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杨變。
“都指挥使。”王河局促道。
可当他看清后面跟着的人时,却徒然变了脸色。
“看来你也清楚我找你是做什么。”杨變饶有兴味地挑起眉。
王河还想遮掩“属下又怎知指挥使找属下做甚”
杨變懒得跟他打嘴官司,对张猛使了个眼色,当即上来几个禁军大汉,将王河拿了下。
“都指挥使,你为何突然对属下动手,可是为了报复那日属下可属下重伤在身”
王河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喘不过气来的巨咳,看起来分外狼狈可怜。
“别演了累不累”
杨變冷着脸,扬手指向不远处闻风而来的一众禁军们,“你指着他们来为你叫屈你看他们敢不敢”
那自是不敢的。
都是普通禁军,混口饭吃,上面人怎么斗,即使早先不明白,那日或目睹或听闻,现在也知道了其中的机锋。
这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
真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一众禁军忙避了开,目送着杨變带着人将王河押走了。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炳成耳里。
也是凑巧,今天他轮值,正好在公廨里。
“都指挥使这是想做甚还想秋后算账此前王河被他那一脚踢得重伤在身,刚才能下榻,他怎么还不依不饶”
“我们没去步军司告他,他倒是秋后算账起来了,让我说那日就该直接带着伤马军司去告他。”
几个心腹都是满脸不忿。
季炳成也是脸黑如墨。
“指挥使,你可不能不管王河啊,不然以后”
余下话未尽,但都明白其中含义。
行伍之人不若那些文人文官,讲学识讲门第讲同窗讲师生关系,他们多是讲义气。
什么是义气
我为你两肋插刀,你为我赴汤跳火
若是手下人被人这般欺辱,身为领头之人却置若罔顾,以后谁敢服你没事的时候你是我兄弟,有事的时候扔出去背锅,如何能服众
季炳成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一个跺脚,大声道“我这便去寻他说理。”
“我们陪指挥使一同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
季炳成迈步便走,都走出门了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他把王河带去哪儿了”
前来报信的禁军说“议事厅。”
季炳成一愣“议事厅”
“对,就是议事厅。”
本以为杨變如此大张旗鼓,必然是要将人带下去私刑处置,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中暗想,这王河大概没什么好下场,指不定要遭什么罪。
谁知竟被带去了议事厅
这议事厅不是别处,正是神卫军公廨平时拿来议事的地方。
杨變这一番不按套路出牌,别说得知此事的禁军们私下议论纷纷,季炳成一行人也有些懵。
也因此,明明该是气势汹汹去质问,反倒因这番不按牌理出牌让季炳成走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到了地方,厅中首座上正坐着杨變,他一身玄色袒臂袍甲,好整以暇。
而那王河被人堵嘴绑了,扔在地上。
“来了”杨變神色淡淡道。
这一番举动,更是让季炳成迟疑,质问之言也顿时问不出口了。
“都指挥使”
“坐。”
这突来的和颜悦色,非但不能使季炳成放松,反而更生出几分警惕,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大坑在等着自己。
“都指挥使”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突然绑了王河”
这
不是好奇,是气愤。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突然旧事重提,说到底季炳成是个武将性格,哪怕平时会耍点子阴谋诡计,到底不太擅长,脸上也藏不住什么事。
杨變见他脸色,挑了挑眉。
“行吧,你既主动找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把人带上来。”
张猛对手下打个眼色,很快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褐、仆役打扮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
季炳成不解其意。
杨變也没多解释,靠进椅子里,对下面说“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这仆役年岁不大,也就一十来岁,生得一脸老实相。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人使了什么手段,打从上来就一直瑟瑟发抖着,抖得站都站不稳,人刚一在下面站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将军饶命啊我说,我都说”
原来此人是那翠烟阁一打杂仆役,当日夜市发生混乱时,他就在当场。
事情发生之始,便是翠烟阁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引起人群轰动,又正巧翠烟阁为了博人眼球搭的灯架塌了,才致使人群混乱发生踩踏。
这世间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自然翠烟阁一众人就被重点审上了。
首先是叫如烟的妓子,据她所言,她效仿元贞公主是为了博噱头,就想给自己提提身价。
上京城勾栏院众多,妓女之间竞争也激烈,最上一等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天天宾客盈满,还能挑选客人。
至于下面的,就没那么好了。
妓女多喜附庸文人墨客,为何
真以为是文人斯文,不像武夫那般粗鲁
当然不是
不过是想借其名声扬名,或是要词要曲,以此来提升身价罢了。
这如烟虽是上京名妓,到底出名多时,为了维持身价地位,时不时做点出人意料博噱头的事,也合乎常理。
而元贞公主在上京的声名,可以说比一般皇子大臣都大,不光因她容颜绝世,也是因她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潮流,惹得各家贵女乃至民间女子都争相效仿。
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发生,只是当时没生出这么多事,也没引发骚乱。谁曾想这次就这么巧,当时如烟本人就在彩楼上,正好被倒下来的灯架砸了个正着。
火势蔓延起来时,她首当其冲,虽是侥幸被人救下,留了条性命,但却被伤得不轻,左脸也被烧伤了一块,如今一张脸算是毁了。
妓女就靠着一张脸吃饭,脸毁了,等于人也毁了。
哪有人为了害人,把自己砸进去的看来确实是意外。
如烟没问题,那谁有问题呢
又查翠烟阁其他人,从东家到老鸨、伙计,再到当初一众帮手搭灯架的仆役。不光审了人,杨變还让人把翠烟阁本阁给围了,搜了所有人的住所。
这一搜,才将此人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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