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当年西军在庆州泾州一带募兵, 因实在凑不够数量,就降低年龄募了批年纪小的兵先养着,张猛就在其中。
这一群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子们,都被归到杨變手下, 当初那叫一个谁都不服谁, 哪怕当时杨變已经是将军义子了。
还是后来杨變一个个打服的。
这些年下来, 这些人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有了自己的前程, 有的留在西北。这趟跟来上京的没几个,倒是张猛一如既往,还是给杨變当着副官。
所以两人的关系是极近的,并非普通的上下属。
“老大怎么了”
张猛跟在杨變后面,两人从前堂走到了后堂, 又从后堂走到了书房,这一番折腾弄得张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什么事”
背手而立的杨變,回头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刻意,又去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桌上有茶, 却是冷的,也不是讲究人家那样细细研磨煮来喝的,而是水煮沸,一把茶叶丢进去, 滚三滚, 倒进茶壶里。
军中喝茶素来如此,被文官们讥讽此乃牛嚼牡丹。
这样的茶,凉了是极难喝的, 杨變也不记得是哪天了,倒一杯瞧着没馊没坏,就灌进嘴里,却被苦得眉心一皱。
不过话也出口了。
“你说一女子骂你放肆流氓,这是个什么事”
张猛早就看出老大不对了,此时听了这话,先是心一惊,再是手一抖,脸上的笑当即就要浮起来,却又想起这不是他们一群兵痞子在一处嬉笑,而是面对老大,当即板起脸来显得十分严肃。
“这个嘛”
杨變瞧过来。
“这个”张猛挠了挠后脑勺,“老大你是不是调戏哪家小娘子了”
杨變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小娘子我调戏哪个小娘子了,尽胡说”
其实张猛瞧着也不像,他家老大他是清楚的,毕竟也算打小一起长大。他家老大看似长了张俊脸,其实为人木讷不通风情。
你与其跟他说女人,不如跟他说刀,说马,说打仗。
其实也不是木讷,太忙了倒是真的,以前在西北时,整日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
一旦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正常,有时候一年半载都脱不得身。
好不容易能脱身了,下面的兵卒和低级军官们多会成群一起,或是去喝酒赌钱,或是去勾栏找几个妓子。
可老大倒好不,还是太忙的缘故,老大可不像下面人,哪天要是真有几天闲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所以让张猛来看,老爷子总催老大赶紧找个女人成亲,他都还没开窍,怎么找个女人成婚
莫弄个小娘子回来,一言不合老大上手就把人揍一顿,小娘子都皮娇肉嫩,哪经得起老大一拳头。
所以,老大这是开窍了
张猛心里那叫一个高兴,面上还要装无事。
“那不是调戏了哪家小娘子,人家能骂老大你流氓”
杨變板着脸“我说是我自己了尽瞎猜”
他咳了两声,含糊道“是我一友。”
老大有什么友是他不知道的这莫怕是无中生友吧
还有,这种事老大明明应该是去问三郎君,该不是三郎君太过精明,老大怕露了端倪,觉得他没那么聪明才来问他
不得不说,张猛真相了
“要不老大,你把详细经过跟我说说人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骂人,定还有前因后果,你说明白了,我才能分辨是何原因”
杨變想了想,也没说得太详细,只把二人对话掐头去尾说了两句。
这下张猛懂了
他猛地一击掌,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老大那张冷硬的脸,黄腔竟莫名出不了口,只能想了又想,方道“老大,何迁叫我们几个晚上去吃花酒,是时你跟我们一同去,到时候你就懂了。”
是夜。
保康门街一处勾栏里,此时酒正酣。
其实让花娘们选择,她们大多不爱侍候武官,一来这些人大多不通文墨,时下哪怕是做妓子,也是崇拜文人,鄙视武夫。
二来他们大多粗鲁,还穷。
主要是后者。
不过今晚这个雅间的客人出手挺大方的,也不像有些武夫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因此一众花娘脸上的笑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杨變干坐着喝了半晚上的酒。
其实张猛也想帮他叫俩花娘侍酒的,也叫了,但就留了一个,且杨變也真就让人侍酒。
所谓侍酒,就是他坐这,花娘离他远远的。花娘倒想坐近点,却被他嫌弃的撵了开。
反正就是他杯中酒喝完了,花娘给斟满就行了。
花酒倒是喝了,精髓却一点都没体会到。
也幸得行伍之人一同喝花酒,不是什么罕见事,经常是大家一起,下面士卒喝,上面的军官也喝。
早先在西北时,杨變不是没招待过属下喝花酒,与此时场面大差不差。大家也都知道他性格,倒没觉得还有什么放不开一说。
借着酒兴,有的搂着花娘摸小腰,有的和花娘嘴对嘴喝酒,酒下肚越多,越是放得开。
杨變扔下酒盏站了起来,他早就不耐烦了。
见他突然站起来,其他人皆是动作一顿,张猛这会儿也酒醒了,下意识叫了声老大。
“行吧,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张猛纠结地站起来“老大”
“你不用跟来。”
丢下这话,杨變就走了。
留下张猛挠了挠脑袋。这老大就是开不了窍,他能怎么办,难道直接了当跟他说,人家小娘子骂他,是因为他跟人耍了黄腔
张猛怀疑,这话要是出口,他肯定要挨揍。
心里正纠结着,一旁花娘笑着偎了过来,又拉他继续喝酒,他便也不想了,心道不如明天抽空就跟老大说了吧,挨揍就挨揍。
杨變走出雅间。
正是上京城夜生活热闹之际,这勾栏里间间客满,到处都是人。
有的人喝多了酒,大概想出来到庭院里散散酒气,不知怎么就在外面跟花娘们勾缠调笑上了,杨變一路行来,撞见了好几处。
也幸亏这庭院里灯暗,看得倒是不分明,只能依稀瞧见人影,听见几句调笑声。
“王大官人就爱唬人,这一张嘴哟,骗了月娘多少姐妹了今儿抱着这个喊妹妹,明儿抱着那个喊亲亲,哪里还记得月娘”
“瞧这抱怨的官人我可不止一张嘴行,我还有别的也行,你要不要试试”
“大官人吓死月娘了试试就试试,人家才不怕呢”
杨變如遭雷劈,脚步都停住了。
也幸亏天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五颜六色的脸色。
这时,从前方撞来两人,可不就是那喝得醉醺醺的王大官人和月娘。
“你没长眼”王大官人下意识斥道。抬头却发现此人不光高大,眼神还吓人,当即吓得把后半截话音咽进了肚里。
幸得那月娘还没醉得彻底,忙道“这位客人,还望勿怪,官人他喝多了酒”
杨變拧着眉走开了,这二人继续跌跌撞撞勾勾缠缠往前去。
出了楼子,大街上宁静中又隐隐带着点喧闹。
夜深了,街上少有人行走,但乍眼看去,这条街上依旧亮着灯的花楼勾栏却有不少,时不时有丝竹乐声和调笑声传来。
杨變闷头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忘了牵马,正要转头回去,不远处一个悬在二楼贴了字的灯笼,让他停驻了目光。
翠烟阁。
看到翠烟阁,自然想起那叫如烟的妓子,自自然然也又想到白日里元贞所说的话。
心道张猛只知拉他来喝花酒,事情也不知安排没安排下去,这时旁边侧街上的动静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是一条不太宽的巷子,看模样应该连通着翠烟阁侧门,此时侧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起眼,通体褐色,车厢也不大。
引起杨變注意的,是正上车的那人。
此人穿一件深青色大袖袍,头上未戴巾,裸着发髻,远远瞧去,背挺肩直,格外有种从容之态。
是他
得力于杨變目力不错,再加上此前这人给他印象很深,因此他很轻易就认出此人是谁了。
“谢成宜此人出身寒微,却才智过人。他家中原是世代从武,为某县城门卒,可他却不甘于此,先是做了县里的刀笔吏,又托关系来到上京入了太学,之后赴身科举,进士及第,自此改变了出身。”
在大昊一朝,文改武易,武官想改文官却是难之又难。
寥寥几句,就说明了此人谋算至深,他必是知道从武之苦,才会先拿刀笔吏做跳板,再改弦易张。
人才必然是有的,不然哪来的进士及第,又短短数年便升至枢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一位。
“而他,现年也不过二十有六。”
说到这里时,权简满脸感叹之色。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会出入勾栏
若是杨變没记错,他记得权简说过,此人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在一众奢侈无度的官员里,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且,他为何来的是翠烟阁
此时翠烟阁、如烟、张穰、枢密院,这几者连上了一条线,莫名触动杨變敏锐的神经。
所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将身影隐在街角的阴影处,直至那辆马车离开。
夜风习习,远处隐隐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这位谢承旨与如烟有没有什么关系,暂且不知,还需要查,不过他眼下要去办一件事。
杨變也没转头去牵马,一头扎进黑暗中。
难得出门一趟,又来的是舅家,再加上蒋静拉着不让走,直至傍晚在蒋家吃了晚饭,元贞才回了宫。
此时距离宫门下钥已没多少时间了。
回来后,先是更衣洗漱,一时间元贞又睡不着,便去了书房写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书。
直至希筠再三催促,还提到明日要去尚书内省的事,元贞这才睡了下。
却一时间根本没有睡意,因此当她寝殿的窗子被人敲响时,她第一时间便听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