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心情的转变,江望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过来的时候床幔已经拉上,隐隐约约有光亮从缝隙中透入。

    江望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位置,发现自己正躺在长兄睡的那一侧,而长兄不知所踪。

    他忽地就从榻上坐起,还未来得及掀开床幔,便听一道低冽嗓音入耳。

    “醒了”

    “哥”江望津的声音比动作快,喊完他撩起幔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柩前的江南萧。后者手执书简,目光微垂,听见声音略一抬眸,狭长的凤目朝他扫来。

    江望津见人没走,松了口气,接着又有点难以启齿,“哥,我睡相是不是不太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毕竟没有人能观察到睡着后的自己。只是江望津昨夜分明是贴着墙睡,今日醒来却睡在另一侧,还占了长兄的位置。

    江南萧捻了下竹简边缘,看着江望津,肯定了他的想法,“是不太好。”

    江望津面色微红,“那,我昨日可有压到哥你”

    江南萧“压了一整夜。”

    江望津梗住,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竟压了一整夜。

    江南萧瞧着他神色变换不停,非但没有解释是他自己把人捞到臂膀上的,反是道“十件衣服怕是不够赔。”

    江望津睫羽快速眨动,在想这次该用什么补偿。

    “你昨夜应该把我推开的。”江望津垂首哝哝。

    江南萧抬眉,“嗯”

    江望津仰起脸,“没什么我稍后找府中医师给哥捏捏手吧。”一整夜,挺累人的。

    江南萧眸中的笑意再也掩不住,起身,“骗你的。”

    江望津眼神带了点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江南萧走过去,“你睡相很好。”

    简直可以用乖来形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窝了一整晚,除了总喜欢往他身上蹭其他倒没什么。

    江望津表情立即变了,声音幽幽,“哥”

    江南萧在床边站定,“好了,既醒了那便起来。”

    江望津思及今天要出去踏青,也不计较他方才的戏弄了,但不吃亏的性子使然,他回敬道“十件衣服不赔你了。”

    江南萧眉梢挑得愈发高。

    他倒是忘了,这人不爱吃亏的性子,倒是还同小时候一样。

    “现在几时了”江望津扯了扯睡乱的领子。

    江南萧淡笑勾指将他颊边的一绺乌发别到耳后,举止自然,“你再不起,我就要抱你出府了。”

    “痒。”江望津往后缩了缩,却没躲。昨晚的一切仿若一个契机,两人之间仿佛更为亲密,他仰了仰下巴,好让江南萧的动作更加方便,一边说“那哥抱我吧。”

    走路也很累的。

    江望津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江南萧被他顺杆上爬的小模样弄得一时哭笑不得,本打算收回的指尖沿着他耳后重新绕回来,在他颊侧轻捏了下。

    江望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眉梢扬得高高的,“捏了我就要抱我。”

    江南萧暗笑一声,表面上淡道“一刻钟,过时不候。”

    “一言为定。”

    因为要出府踏青,兴奋了一整晚的燕来早早便站在江望津住的茗杏居门口等候,换作以往他定然直接奔进去喊世子起身问何时出发了。

    然昨日大公子又宿在茗杏居,燕来只得老老实实守在外面,望眼欲穿。

    燕来等啊等,终于等到人出来,待定睛一看眼瞳立时瞪大到极致,险些脱框。

    只见他们家世子正被大公子抱在怀中,双手乖乖勾在后者前襟上,额头微微靠在对方胸口,脸上全是惬意。

    一直被江南萧抱着走出茗杏居,江望津禁不住出声“哥,回来也抱吧。”

    江南萧垂眸看向怀里正仰着脸满目期待望着他的人,动动嘴皮,“那出去踏青要不要也抱”

    江望津思索片刻,摇头,“出去还是别了吧。”

    眼下是在府中,江望津不觉如何。若是出去,他二人如此定然会引起不少人围观,江望津觉得还是稍微有些不妥。

    末了,他正正经经道“如此有失君子之风。”

    江南萧“嗯,小阿水还是个君子。”

    “我自然是。”江望津勾唇应完撑着他的肩往后瞥了眼僵在原地的人,扬声道“燕来,走了。”

    燕来恍恍惚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候府的其他下人,全都目瞪口呆。

    那个抱着人的是大公子

    还有

    被抱着的是小世子

    赵仁喜闻乐见,高高兴兴地送兄弟两出府,看着小世子一路脚不点地地被大公子抱上马车,心里别提有多舒坦。

    他以往还怕兄弟不合,小世子那身体若真有个好歹也没个人照顾,现如今有大公子在,赵仁即便是死也放心了。

    江望津走前靠在车壁上撩开帘子从窗边对赵仁道“赵叔留在府中也不要太操劳了。”昨日他寻了个时间去问赵仁,想带着他一道出府踏青,后者以府中不能没人看守婉拒。

    赵仁为候府操劳了一辈子,江望津不期望他能那么快放下担子,但希望他能别这么勉强自己。

    左右他现今不打算参与那些朝堂纷纷扰扰,江望津决定日后在找个机会同赵叔说明先前江望津与七皇子走得近,赵叔看在眼里,免得他还以为自己在为入朝做准备。

    赵仁那张儒雅的面庞上精神奕奕,全无疲态,此时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欣慰道“小世子放心去玩吧,我都知道。”

    江望津点点头,刚坐回去就对上了江南萧望来的目光。

    “哥看我做什么”

    以往出府,燕来都要贴身照顾他与江望津同乘,今日则上了另一辆马车。现下这辆马车上只有他和江南萧兄弟二人,算得上宽敞的空间里,两人却挨得极近,江南萧抱着江望津上车后并未坐远。

    江南萧“不能看”

    江望津别过脸,回道“不能。”

    下一刻,江望津颊侧一疼,他嘶了声,转眼顺着掐着他面颊的那只手看去,声音都变了调,“哥,我疼。”

    江南萧松开手,神情如常,分毫看不出能他还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淡然道“我没用力。”

    江望津揉了揉刚才被掐的地方。

    江南萧看去,那处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块,他拧眉。

    怎么如此娇嫩。

    江望津皱着眉头,重活一世,第一次觉得长兄不好。

    忒小气。

    车厢内出乎意料的安静,少顷,江南萧开口“不理人了”

    江望津不说话,透过车帘缝隙看外面。

    这是他上一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安宁时刻,那时的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疲于奔命,根本注意不到其他,即便注意到了也无暇深究。

    原来

    一直被他忽略的天空是那么的蓝,纯粹如洗。随处可闻的清风拂过耳畔会裹挟着其他的气息,或是泥土的清香,亦或是花草树木的芬芳。

    江南萧察觉到身侧的人脑袋微微一点就要朝车壁栽去,眼疾手快地伸手把人捞回来,动作却十分轻,仿若深怕打扰到对方。

    江望津被摇摇晃晃的马车弄得昏昏欲睡,察觉到熟悉的清冽气息环绕,睡得愈发沉了。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江南萧垂首扫过江望津的睡脸,这几日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对方睡着时的样子,毫无防备的模样看起来温顺乖软极了。

    南萧,今后这就是你弟弟了。

    他叫江望津。

    南萧照顾好望津。

    江侯爷的声音时常在江南萧耳中回响,临终前的遗言被他铭记于心。

    江南萧经常想,只要对方乖乖的,他护对方一世又何妨。

    可是,自江侯爷死后,江望津就不曾亲近过他,两人关系渐渐疏淡。

    江南萧又想,只要对方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同样会保他一世安定。

    然而,邬岸查到候府世子江望津与七皇子最近往来过分密切。

    江南萧到此,什么也不愿在想。江侯爷到底有恩于他,江望津是恩人之子,只要他力所能及,便保他一回。

    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那次的揽星楼之行。

    江南萧并未料到他会在那里遇到江望津,他一早就看见了走入雅间的江望津,直到后来发现七皇子蔺琰也来了,两人这是私下见面。

    江南萧近乎漠然地看两人在雅间门口处交谈,想远远离开。

    但意料之外的是,江望津突然叫住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朝他伸出手,要抱。

    江南萧瞥见他染血的嘴角,还有布满鲜血的掌心,被他藏在腰际的药瓶仿似会发烫似的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东西。

    江望津身体从小就弱,小时候还不爱喝药,江南萧有一次见他喝了一口药便开始呕吐,所以想着让医师将之做成药丸。

    可这样一来,药性就没那么好了,江南萧便一直放在身上从未拿出来过。

    他带着江望津回府,后者模样仿佛虚弱到了极点,毫无生气,江南萧第一次把药瓶拿出来。

    江南萧准备等江望津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走,然后者昏迷中的梦呓还有醒后的态度让他歇了心思,改变了主意,竟然在他隔壁住了下来。

    但夜里江望津依旧是出了意外,昏倒在了榻边。

    那日开始,对方的表现就让江南萧格外诧异,江望津开始黏他了。

    江南萧不禁怀疑这其中的变化。

    同时,江南萧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江望津。

    既然脱不开手。

    那就将人绑在身边。

    江南萧抚了抚靠在他肩头安睡的江望津发顶。

    嗓音断续响起,隐藏其中的几分偏执令人心惊,无人闻见。

    “以后都这样,乖乖的。

    “不许再变。”

    “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