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周五的课,迟遇匆匆收拾了书包往校外走。

    按理,学生都需要住校。

    但迟遇情况特殊,家里有个未成年的小朋友需要照顾,所以迟遇给院里打了申请,批准他每个周末都回家。

    这件事,辅导员和班里的好些同学都知道。

    他刚走出宿舍楼,就有两个同学笑着招呼“走啦回家照顾妹妹啦”

    迟遇也微笑着回应“嗯,正好还能赶上接妹妹放学。”

    像这种小小的、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在迟遇以前的生活里是不曾出现过的。

    不知为何,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会让他有种踏踏实实在生活的感觉。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大步赶路的迟遇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花坛边,雷四海正阴沉沉地盯着他。

    待迟遇走远了,雷四海转头对徐成嘉道

    “迟遇是不是搬到江城了”

    “他哪里来的钱在城里租房子总不可能是他那个跑路的爹又把他认回去了吧。”

    在江城租房子,穿着打扮也一看就不便宜,听说还用上了笔记本电脑和手机

    徐成嘉疑疑惑惑地应着“是不是拿到了什么单独的奖学金或者国家贷款啊”

    雷四海“不可能”

    “有我爸在,这小子连贫困证明都休想开出来”

    “镇里不给他开证明,他拿个屁的贷款”

    徐成嘉赶紧道“我找人问问,看看这小杂种到底是怎么搞到钱的。”

    还没走到江大校门呢,谢卿晟的信息来了今天阿姨买到了新鲜的鱼,到我这边吃水煮鱼

    迟遇好呀。

    过去的几个周末,要么是谢卿晟到他们家来吃饭,要么是他和笑笑去谢卿晟家吃饭。

    迟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间,“和谢卿晟一起吃饭”仿佛成了一个惯例。

    不过迟遇也没有去细想。

    反正饭桌上多一个人,感觉也热闹一些,笑笑也更开心一些。

    迟遇想了下,又补了一句那个,别太辣吧

    要不谢卿晟的眼睛等下又该红了。

    谢卿晟放心。

    看到这“放心”两个字,迟遇心里又浮起些那种踏踏实实的感觉。

    真奇怪啊。

    为什么这种琐碎的小对话,会让人心情愉悦呢

    迟遇他们上门时,阿姨正好把一大盆还在滋滋冒泡的水煮鱼端上桌。

    迟遇扫了眼水煮鱼

    红彤彤热腾腾,无数的干辣椒夹杂着花椒,正在热油的作用下不住翻滚。

    而这厚厚的辣椒下面,才是一片片白嫩轻薄的鱼肉。

    迟笑“哇”了一声,使劲吸了吸鼻子,对着做饭阿姨道“田阿姨,你做的鱼好香啊我口水都出来了”

    田阿姨乐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几层“那你们快吃,趁热吃我之前还担心会不会太辣,结果谢先生说没关系,就要用最地道的辣椒”

    迟笑使劲点头“嗯,我哥最喜欢这种辣得有劲道的水煮鱼了”

    一旁的迟遇怔了下,却听见谢卿晟笑着道“我也喜欢啊。何况这个也不是特别辣,是香辣。”

    言语间,仿佛之前被辣得流泪的人不是他。

    开饭了。

    饭桌上,照例是迟笑在说着学校的事。

    老师、同学、考试

    迟遇一边提示着她吃点蔬菜,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坐在对面的谢卿晟。

    他看见,谢卿晟这个口口声声说“不是特别辣”的人,只夹了一片鱼。

    还是就着半杯冰水吃下去的。

    迟遇不禁有点想笑。

    他把那个完全没有辣椒的清炒空心菜往谢卿晟面前推了推,道“不是说了少放一点辣椒吗”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但迟笑还是听到了。

    小姑娘把鱼骨头吐在骨盘,又捞出来一大片鱼“可辣椒放少了,哥你吃起来就没那么爽了吧”

    此时的谢卿晟大约已经被辣得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又抿了口冰水,然后抬起一双藏映着秋水的眼睛,不出声地注视着迟遇。

    迟遇的心莫名快跳几下。

    他慌忙低下头,赶紧刨了口饭。

    像是为了抵挡这没来由的心慌般,迟遇擦了下嘴角,又开口道

    “对了,我有个室友,周鹏,他不是辽城人么。他也不能吃辣。”

    “他说他刚到这里时,和他爸爸妈妈去了火锅店,服务员给他们每人上了个蒜泥香油的蘸碟。”

    “他爸爸妈妈说这不对啊,吃火锅怎么能没有麻酱”

    “周鹏就去找服务员要麻酱。”

    “服务员和他确认了好几遍,是不是要麻酱。”

    “周鹏说是是是,他们会加钱的。”

    “服务员就走了。”

    说到这里,迟遇故意停顿了下,待迟笑好奇地看着他了,他才继续往下讲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回来了,手里抱着整整一盒咔咔作响的麻将。”

    话一说完,迟笑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哥你这个笑话好冷哦哈哈哈。

    这依然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但迟遇讲得流畅而自然,再没有像之前那样磕磕巴巴。

    谢卿晟的眼底温柔如水,唇角也高高扬起“很有趣。”

    晚饭后,小学霸迟笑自己打开电视看上半个小时新闻,到时间了就主动回房间预习复习。

    这个时候,迟遇和谢卿晟便会外出散步。

    迟遇最早住过来的时候,这晚间散步通常是谢卿晟问点儿什么,他回答一两句。

    如果谢卿晟不说话,那两人间就是沉默。

    现在,两人依然偶尔会沉默。

    有时他们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花看看树。

    但这种沉默已经不再让迟遇感到尴尬,不再让他觉得需要用语言来填充。

    不过,今天迟遇打定了主意,要主动多说一点话。

    这是他思考了很久,计划了很久的一些话。

    他静静地走在谢卿晟身旁,看着路边矮矮的万年青,手无意识地越攥越紧。

    谢卿晟也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了好几圈。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和月光交相映照着梧桐。

    迟遇终于深呼吸一口气“卿晟,那个,嗯,谢谢你陪我练习。”

    迟遇没说是什么练习。他相信谢卿晟肯定知道。

    因为这些细节,比如测试拿到了好成绩,比如外教对他的介绍赞不绝口还推荐他去配音,他都已经发信息“汇报”过了。

    他在很认真地履行协议。

    谢卿晟“一点小事,没什么的。”

    迟遇的手背到了身后。

    他要说一些没有对合作伙伴汇报过的事。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次,这次我在高级班的同班同学里,有两个是是北水镇初中的。”

    迟遇没有说太多。

    他并没有说他当年到底被怎样的欺负,排斥,也没有说老师是如何的无动于衷。

    他更没有说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但对于迟遇而言,这已是许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事。

    不管他再怎么模糊,再怎么粗粗带过,那些糟糕的记忆都席卷而来。

    待他说完之后,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不适反应,牙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上下碰撞咯咯作响。

    直到谢卿晟伸出手臂圈住了他。

    就像在医院等着迟笑做手术时。

    就像在雨中为他撑伞时。

    被这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所围住,迟遇渐渐不抖了。

    谢卿晟并没有问当年的细节。

    他一手搂着迟遇的肩膀,一手抚着迟遇的头发,轻轻道

    “这次你考进了高级班,还拿到推荐资格,那两个人很难受吧。”

    迟遇“嗯。”

    迟遇看得很清楚,雷四海的脸都扭曲了。

    谢卿晟又道“那你感觉怎么样”

    迟遇咬咬牙“我觉得”

    他顿了一下,像是要通过这停顿给自己勇气。

    他需要足够的勇气,才能开口说出自己的感受,才能对着一个人表达自己的内心。

    他终于是说出来了。

    虽然他的声音有些些许颤抖

    “我觉得,真爽。”

    “看到他们难受,真爽。”

    迟遇知道,自己的说法有多么幼稚,多么像一个被抢走了糖之后又抢回来了的幼儿园小朋友。

    但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谢卿晟低低“嗯”了一声,垂下头,将额头短暂地抵在了迟遇额头上

    “是,很爽。”

    “听着就为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