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好整以暇地起身,拂去衣袖的灰尘,刚向前踏步,立刻被兰索喝止。

    “停站在那里别动”兰索戒备着,扬声道。

    砂金脚步一顿,手掌抬起,依次张开,做投降状,似笑非笑地看着兰索。

    “你真的很紧张,朋友,怎么不拿出你那枚阿哈的骰子还是说,那东西还在冷却期”

    阿哈的骰子,兰索作为欢愉令使所持有的最强武器,承袭了乐子神的一贯风格与兰索的咸鱼性情。二十面星神之骰会改变兰索期望发生之事的概率,堪称寰宇效果最不稳定、且最恐怖的因果律武器。

    兰索曾用阿哈之骰骰出过a,导致一枚星核凭空出现在星际和平公司名下的资源星,并在几分钟后彻底将那颗星球夷为尘埃,自此悬赏一路飙升,被迫躲了大半年。

    大部分时候,阿哈之骰的效果都很稳定,并不极端,只有一个例外当砂金在的时候,兰索只能骰出零点。

    特么的,二十面骰,居然能有零点,还次次这个数,换只扑满来拱都比这个大

    兰索严重怀疑这是阿哈的恶作剧,星神的一瞥使凡人掌控命途力量,但乐子神随心所欲,祂随机给予兰索命途之力,又无时无刻不将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一颗需要运气触发的星神之骰,在被母神赐福的公司高管面前却连最普通的奇物都不如,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至高的乐子。

    正因如此,兰索才对砂金避之不及。

    教练,对面开固定挂,他赢不了啊

    阿哈之骰每次使用后都有冷却期,时间不算长,但经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现在。

    封闭的星槎,心思莫测的宿敌,没有足够强力的攻击手段,一旦这只张扬的孔雀先生选择使用基石,兰索今天怕是要吃个大亏。

    所以,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得让砂金忌惮,绝对要稳住,不能让砂金在这里变身。

    “怎么,现在就想找我打架我可是刚救了你。”

    “救呵,朋友,你真会开玩笑,那种低劣的丰饶孽物不可能伤我分毫。”砂金笑道“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你那一脚很漂亮。”

    啊呸就该连你一起踹出去,那才更漂亮,兰索想。

    “总监,你脚下的可不是公司出品的高防御型星舰,它只是一艘普通的民用星槎,如果你不想被行星带的引力撕成碎片的话,请不要轻举妄动。”

    兰索的视线从砂金的脸挪到他的口袋,“也不要拿出你的基石,我知道它在这。”

    “为什么这么肯定”

    兰索“直觉。”

    “猎手,这不是一个严谨的回答。”

    “赌徒,你握着筹码下注时不也从不考虑概率问题吗”

    砂金眼里的笑意越发浓郁,他轻哼一声,赞同似地点点头,眼里流露更浓的兴味。

    “如果我非要拿出来呢”

    “那我只好再赌一次我的运气了。”兰索严肃地说。

    “跟我赌点数你的骰子似乎从未出现过大于零的情况。”

    “但我也没输过,不是吗”

    兰索虚握右手,一道漆黑的漩涡凭空汇聚,在他掌心上下沉浮,灰雾般的替身使者在他身后显现,空洞的眼眸漆黑一片,笼罩着砂金。

    砂金审视着兰索,他唇畔的笑意依旧轻松、鲜明、强势,蓝紫色的眼眸里酝酿着兰索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在评判什么。

    几秒后,砂金道“别急,猎手,我们又不是没得谈。”

    兰索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挑了下眉。

    “谈谈”

    “对,和和气气地谈谈。”

    “我们之间能谈什么,谈帕尔玛索星的维修费吗先说好,我一个信用点都不会出的,我只是正当防卫。”

    “当然不是,我是战略投资部的专家,不负责向债务人收讨债务。”

    “那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剧本里的演员们,现在身在何处。”

    剧本

    匹诺康尼

    兰索一怔。

    砂金怎么知道他即将翻阅艾利欧的剧本星际和平公司的情报系统已经灵通至此

    不,不对

    兰索猛然意识到什么,果然,砂金轻微眯眼,紧接着,对方眼中出现势在必得的愉悦。

    “你诈我”兰索咬牙。

    “抱歉,朋友,兵不厌诈嘛。”砂金一笑,好看的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即便我是赌徒,也不会毫无准备地走上牌桌。”

    “满口谎话的骗子。”兰索忿忿出声。

    他一下就明白了砂金的意图。

    对方根本不是来杀他的,也没有与他开战的意图,这个人从头到尾营造紧张的气氛,引导局势,目的就是捕捉他在高压下泄露的一刹情绪。

    他如临大敌,以至于在听到剧本二字下意识做出了不够隐蔽的反应,而砂金并未放过这一瞬的端倪。

    他是来确定兰索,以及星核猎手会在接下来的匹诺康尼中登场的。

    只有确认了牌桌上筹码的个数,才方便赌徒孤注一掷。

    “承蒙夸奖。”被兰索满是怨言的视线注视,砂金灿烂地道。

    好气

    正在兰索准备在心里放肆跳脚时,一阵巨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星槎内部灯光极速闪烁,剧烈晃动,引力紊乱。

    兰索扶住身边最近的座椅靠背,稳住身形,向外瞭望,只见细长的舷窗外,一片诡异的绯红覆盖了原本漆黑寂静的星空,隐约间,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朋友,我们的寰宇之旅似乎出了点小问题,不妨先停战”

    然而,身边人的语气相当轻松、惊喜,他优雅地倚靠在星槎舱壁,欣赏舱外鲜为人知的风景。

    星槎内部自动寻路系统发出警报,急促闪烁的刺目红光宛如世界末日。

    兰索白了对方一眼。

    他走向控制台,查看跃迁路线后,点进导航系统,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大大的无信号标志。

    “看来我们进入了一个未被航图标记的空洞裂隙,嗯,高危级无人区域,未识别到附近星舰信号,麻烦了,朋友,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肩侧传来轻盈的话音,兰索偏头,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利落的下颌线条。

    不知何时,对方出现在他身后,正微抬下巴瞧着屏幕。

    兰索不满于对方轻盈到无法捕捉的步伐,肩膀一挪,挡住砂金的视线,不给对方看。

    砂金那比宝石更夺目的目光暗含戏谑,游刃有余地从操纵台的屏幕上移了过来。

    “别重复没用的废话,而且,收起你该死的口头禅,谁是你朋友。”兰索用手指着他,砂金自觉地后退几步,下压手掌,以示对方冷静。

    “好吧,好吧,我换个称呼,你觉得什么好猎手愚者令使兰索”

    “不许叫我名字。”兰索眼皮一跳。

    “我懂,称呼名字显得太亲密,你不喜欢吧怎么办要不要给你点精神损失费”砂金自顾自地说。

    实话说,听到精神损失费这词,兰索有点心动。

    即便他讨厌砂金,却也不能否认这家伙真的很有钱。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为了几十亿信用点迷失自我。

    “停。我没空和你拌嘴,从现在开始,如果不想死在时空裂隙里,就乖乖保持安静。”兰索拉开与砂金的距离,终于,砂金不再说话,只是存在感依旧强烈。

    兰索十分头疼,他点开系统挨项查看数值,很快,他发现了问题。

    他们的信号波完全被覆盖了,引力系数和光带谱系值也不同于正常进入时空裂隙所应产生的数值,反倒是更像被什么东西吞下,与外界完全隔绝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兰索立刻想起了之前银狼和他说的趣闻星穹列车在前往洗车星的路上被纯美骑士的星舰追尾,一同被巨真蛰虫吞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逃出生天。

    不会吧,就这么巧,他也被那只真蛰虫吞进去了吗

    星穹列车外部有抗腐蚀材料,还有足够的引擎动力,利用超速度冲出虫胃,可他这小破宝宝星槎有什么别说冲出去,估计再在虫体里翻滚几圈就自动溶解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才屡次这么倒霉

    兰索悲从中来,愤怒地瞪视着身旁的砂金,砂金看着他,关切地道“怎么了,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需要”兰索咬牙。

    砂金一笑,走了过来。

    “真的吗你似乎不太高兴,说说看吧,猎手,目光放长远些。如果我能为你一些建议,我们就能更快地从这片裂隙离开,这是双赢的选择。”

    “才不是”

    兰索后退一步,然而,脊背抵上操作台,退无可退。砂金在他面前站定,很近,近到兰索能看清他颈上皮扣末端金属泛起的冷冽光泽。

    “为什么非要独自烦恼,而不肯向我求助呢你该不会是在害怕我吧”砂金真诚地问。

    他紫蓝色的眼眸里藏着兰索看不懂的情绪,但毫无疑问,狡猾,从容,满腹坏水,它并不柔和,相当锋利,令兰索如芒在背。

    “别过来”

    别再过来了

    兰索试图推开对方,他真的很不擅长应付砂金这类聪明绝顶的赌徒,对方总能看穿一切,惯于卖弄诡计的家伙更会洞察人心。

    “令使,你可是令使,得到星神一瞥的人,何必忌惮我”

    靠得很近,除了刀剑相向时你死我活的战斗,他还从未离某人这么近过,他甚至能闻到砂金身上浅淡的香水味。

    兰索视线不自觉地往下落,到了某处,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别开。

    天啊

    谁家好人要在胸前开奶窗,坏文明

    “你还是那么有趣,你在看哪里”砂金捕捉到了他视线的落点,先是一怔,而后轻笑。

    “哦,你在意这个”

    他被黑手套包裹的手指从喉结勾下,指尖搭在黑桃状金属镂空边缘,往里一伸,将布料微微扯开。

    兰索甚至能看清对方喉结上下滑动的幅度。

    兰索脑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干嘛突然间的这是干嘛还能不能玩了

    他脑子一空,替身使者的灰雾瞬间凝聚,下意识的,涌动着澎湃力量的横斩挥出,空间为之碎裂。

    咔。

    眼前的砂金像被斩碎的镜子,绽出道道裂纹,哗地一声,一道诡异的虫鸣在兰索耳边尖啸。

    不对

    兰索精神一震,替身使者接连斩出,幼年真蛰虫瞬间化为碎片,连同躯体一并消失。

    兰索胸膛剧烈起伏,灰雾在他身边环绕,他警惕地看向周围,发现砂金仍旧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仿佛已经欣赏很久了。

    “真是有趣的幻觉,你对着一只虫子说别过来的时候,耳朵红得很呢,我很好奇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砂金挑眉,像欣赏完演出的客人,认真鼓掌。

    “你”兰索瞳孔地震。

    他捂住耳朵,像一只受惊吓的猫。

    该死的,他就该早点一刀斩了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