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衣裳胜丝棉。冬也不寒,春也不寒。忽见桃鲜,又见梅鲜,四时佳景任我观。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鹅湖村东当头有一株梅树,此时上面开满了花,可惜农人不懂得欣赏,更无诗情画意。邻家的疯孩子一来,那梅花就遭了殃。可说也奇怪,任凭顽童如何糟践,偏偏那株梅花就是不会死,越是折磨他,他越是顶着寒风,准时盛开。
主人家习以为常,任由孩子们的践弄,等到梅树上面没了花儿,来年光秃秃的时候,春风夹杂着阳光吹来,主人家就在梅花树上晒尿布……
刘涣看得心中不忍,出言向主人家讨要那棵树,主人家见是刘涣——那个把自己孩子带疯的娃。如遇瘟神,心中不喜,一阵斥责,说要树可以,得必须是张老头亲自来。
“疯呆子”无赖,只好回家去请张老头。张老头这些日子以来,见刘涣和村里的孩子疯疯癫癫,全无半点上进之心,往常那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的气息也消失殆尽,他故意为难刘涣,说道:“你要那梅花树也可以,但这些时日以来,见你沉迷于顽童游戏,也不知你肚中还有无诗文,你若能作一首诗词出来,我读得喜了,便亲自帮你讨要回来。”
刘涣也不客套,假意沉思片刻,朗声吟来,正是一首“卜算子”,却言: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老头听闻沉默良久,心中那滔天巨浪又阵阵疯狂起来,海水冲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将其思绪全部淹没。
“好孩子……好啊,好啊,真好……你给我好好谈谈,你到底是如何想到这等句子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她在丛中笑……’天了,你到底是个顽童,还是天才?”
“嘿嘿,爷爷若是喜欢,我也用笔墨书写出来,挂在你的屋中,可好啊?”
“好,我也检验检验你的书法一道,看看这些时日以来,你有没有荒废。”
刘涣取了笔墨纸砚,一边写,心中一边歉疚,只得暗暗祷告,“对不住毛委员、对不住毛委员……”
他落笔成章,仿佛那一首关于梅花的卜算子,从他口中吟出来是一番味道,这写出来又更是一番味道。把张老头看得呆呆的……
等了良久,还以为张老头又要不惜夸赞之辞,哪晓得老头开口激动道:“好好好,看来你没有荒废自己的才学。你……你在家等着,我这便去永平一趟,替你把那户籍的问题解决咯……”说完拿起刘涣刚刚写好的字,卷了起来,转身便走。
一直到老头将要离开院子之时,刘涣才惊愕道:“爷爷,那株梅花树何时给我取来?”
老头没有转身,只是呵斥道:“狗崽子,是正事要紧还是你那梅花要紧?哼!玩物丧志的东西!今日不许再去‘踢球’了!”
“可是……爷爷,你怎么骂人……额……不出去可以,我叫人来家里做客总行吧?”
“随你的便……”
老头走远了,刘涣自由了……
他悄悄跑到灶火边,暗想那“沼气”应该能用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开关,拿出火折子一吹,起了火苗,往铁灶中一点。“砰”的一声,冒出一团红火出来,那火焰的颜色好看极了,他仿佛回到了以前,触摸到了他的科技时代,还有社会主义……
“哈哈哈,成了成了,老子总是天才,永远都是!”刘涣忍不住自言自语,癫狂大笑……
小伙伴们又来呼唤他了。
“涣哥儿、涣哥儿……踢球去了。”
“涣哥儿,那会飞的怪兽到底要不要吃东西,遇到老鹰它会怎么办?”
小孩子们被他俘虏了,七嘴八舌地说过不停。刘涣好不容易大吼一声,镇住了场面,他正色道:“今日我被爷爷训斥,不得出去玩耍了,但我有一个魔法要施展给你们看,只是不晓得你们情不情愿?”
“好啊好啊,涣哥儿还会魔法。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
“且,都不是,是我自创的!”
“涣哥儿向来厉害,偏偏我父亲说你把我我们带疯了,其实我们哪里疯了,是大人们不够浪漫而已。”
“呵呵,你倒是学会了我的话了,孺子可教!”
“额,涣哥儿,快快施展你的魔法呀……”
“恩,魔法是要施展的,但还不是时候,除非你们帮我一个忙!”
“你说,反正兄弟就是好事坏事一起干的人,我们听你的!”
这“兄弟便是好事坏事一起干的人”,却是刘涣灌输给顽童们的理念,而今起了成效,他心中既高兴,又有一种罪恶感。
“哎呀,简单得很的,我这魔法呀,不仅要变给你们看,还要变给你们家的大人看,我们要团结一心,让那些个叔伯阿姨们也懂得浪漫呢。”
“涣哥儿这话没错,我忍我家的老头很久了。只是……只是他们若不来,那可咋办?”
“嘻嘻,这也简单,你们只消去传话,就说刘涣小儿放出狂言,要颠倒他们的世界观。叫他们来应验前些时日小儿的狂言!若没种,也可以不来的!”
小娃儿家那里能够有刘涣这等心机,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唯刘涣马首是瞻,早把他当成了领袖一般的人物。刘涣说能行,那就是一定能行的。
果然,不消片刻,村里响起了顽童们被打屁股的哀嚎声,那声音好瘆人,刘涣也起了鸡皮疙瘩。
汉子们、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赶来,对着刘涣怒气冲冲,全无半分好脸色。
“涣娃,你这人毫无礼貌,我们好歹是你长辈,你不尊敬就算了,怎地还要教唆我家孩儿回去骂我们?”
“就是就是,你这小子最不地道,若非看在张老伯的面子,我岂会给你好脸色……”
“诸位长辈勿怪,你们没有发现,你们的娃这几日随我玩乐以来,变得开朗了许多么?变得强壮了许多么?变得灵巧好问了许多么?变得善于观察、善于理解、善于追究了么?他们童言无忌,最是真诚的话,你们听不进去就算了,可自己家的孩子有了长进,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跑来怪怨我,真不知道是何道理了!”
众人细细一听,果然正如刘涣所言,他们的孩子这些时日以来好像是变了许多,不再木讷和笨拙了,身体貌似也强壮了呢……一时间大家说不出话来。
“哼!废话少说,你进叫我等前来,是何居心?”
“哎哟,我的李叔,你咋这般说话,我能有什么居心,叫你们来吃酒啊。”
“吃酒?哼哼,无功不受禄啊!”
“叔伯哪里的话,你们忘记了前些时日,小子建造那‘低俗肮脏’的大坑了么?今日叫你们来,一是正我名声,二是请大家吃酒!”
“要做什么文章,还请快点,别拿我们寻开心。”
“好好好,大家随我来……”
众人跟随刘涣进了厨房,就看到厨房中有一个小铁灶,灶上有一铁锅。
这般情景,以前帮刘涣打工的那几个大汉是知晓的,其他人却是第一次见到了“稀奇古怪”!
也不见刘涣如何动作,他叫大家睁亮眼镜,取出了火折子,吹出火苗以后,往铁灶中一点,就中便莫名其妙地冒出火来,那火焰熊熊有力,经久不歇,毫无半点熄灭的趋势……
有的妇人胆小,见状后大叫一声,道“啊!鬼点火啊……”飞也似的跑了。
胆子不大不小的,也感觉心中没底,怎么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到腿在发抖……
有些不怕死的,以前从过军,豪气逼人,道:“这便是你所说的,借助‘肮脏之物的转变,来取代木材的作用么’?”
“正是正是!”
“可有实际用处,能烧菜煮饭么?能取暖么?”
“有何不可,啊叔若不相信,你可以伸手去试试看!”
大汉犹豫一阵,憋着胆子伸手一摸,手指刚刚触及到火焰,他便“啊”的一声大叫,赶紧缩回了手!
“怎地?啊叔,我这东西还行吧?我说过万物有始有终,天地众生自然轮回,这是天道,天道不可违,你们当时还不相信……这不,我把肮脏之物进行转换,起到了木材的作用,事实就在眼前,你们还不相信么?”
“这……这事确实蹊跷……或许……或许是你那火折子有问题,你熄灭了火,用我的这个试试!”
不见棺材不落泪,根深蒂固的观念要改变,还得费天大的力气。刘涣轻轻一拧开关,火势猛然渐弱,之后熄灭殆尽。
他接过大汉的火折子,再次吹出火苗,又打开了开关,将火折子递给大汉,道:“啊叔若是不信,你自己来点,只需将火苗往铁灶中随意一碰,这铁灶便会升起火来!”
天地众生都有好奇的心,孙悟空因为好奇,闹海创地府,大乱天庭……牛顿因为好奇,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今那大汉为了好奇,将火苗一点,果然,铁灶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不过仍有不信者,刘涣无赖,只好当场烧了一锅水,直到水烧开,众人心中才惊涛骇浪……
他们暗想,这铁灶看似不起眼,威力却不亚于木材,这小子是灶神菩萨派下凡间来的么?恩,一定是的,否则世人哪有这等本事?
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更有深信鬼神的老人,当场大叫道:“啊!小相公是灶神菩萨派下凡间来的仙童啊!小老儿有眼不识仙人,还请仙童赎罪!”说完深深地跪到地上去。
刘涣见状惊愕万分,赶紧附身前去,谁知一个不留神,众人跪成了一片……
无赖,刘涣只得苦口婆心,将许多道理简易化,说得通俗,众人才有所好转。他为了化解误会,煮了一大锅腊排骨,搬出酒坛子,强行命令大家吃喝!
大家深信不疑,这刘涣心底好,文章写得好,字写得好,童心灿烂,带着他们的孩子玩耍,请他们吃饭喝酒,这便是“菩萨心肠”,他绝对是仙童无疑。
可是酒过三巡,汉子们醉意蹒跚,眼中没有了仙童,却只有一个小儿郎,笑嘻嘻地为大家端来煮熟的腊排骨……
“涣儿,且不论你是不是仙童,总之鹅湖村有你,那是大家的福分,以后我家那顽童就交给你了”
“我也是我也是……”
“涣儿,好孩子,你恩德深重,啊伯以前错怪了你,你不要你介意啊。”
“涣儿,我也对不住你,来来来,我敬你一碗……”
刘涣深知道“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道理,当下和他们打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吃起酒来……
今日鹅湖村的“球场”很安静,没有了往日的吵闹喧嚣……
张老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中那副字也不见了,或许是送给永平的理正了吧。
他回来一看,见满屋狼藉,桌上地下,墙角院坝之中,歪歪斜斜地躺着许多大汉,酒气滔天。
他一阵愤怒,四处寻找刘涣的身影,找了许久,才在灶台下看到他,躺在一堆谷草上面,满面酡红,嘴角泛起贱人般的笑容……
其实,这便是幸福呢,幸福当真简单得很,一碗酒、一块腊排骨、一个沼气池、一个足球场就足以带来莫大的幸福。
正道是茅屋任意自消遥,山路崎岖宾客少。喜的是青山隐隐,乐的是绿水涛涛。看的是河边无名草,听的是暮间禽声噪。春花开得早,夏蝉枝头闹。黄叶飘飘秋来了。大雪纷纷冬又到。叹人生容易老,不如盖一座安乐窝,上挂着琴棋书画,下摆渔读耕樵。闲向河边钓,闷来把琴敲。吃一醉乐涛涛,这滋味谁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