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抚州、余干县,有一族姓赵的人家居住在那里。这家人大有来头,据说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后裔。乾道二年时候,又出了个进士第一名的人物,便是当年的状元郎,名汝愚,字子直。
赵子直中了状元后,授秘书省正字,迁著作郎,是个从五品或者正六品的官儿,算是大官了。
不过说也奇怪,按理而言,这赵汝愚可是皇亲国戚,以大宋体制而言,做官却是要避嫌的,他却例外了……宋室还有个惯例,喜欢以朝臣充任各州长官,简称做“知州”。赵汝愚出任官职,自然被皇帝赵昚充以州官,所以,他便做了知信州、台州等职务。
知州的全称在宋时叫做“权知某军州事”,“权”是暂时的意思;“军”便是指军队,宋代的军在州一级,大多是“厢军”,即常备军;“州”则指“民政”的意思。由此看来,这知州可是手握大权的主,管了军队和民政,着实厉害得紧。
可宋时,中央集权是极度厉害的,朝廷不可能让一个人常年嚣张在外,于一州独大,就是怕人家反水。故而,赵汝愚虽然是知信州、知台州,但归根结底,那“著作郎”工作才是他的主要工作。这著作郎无疑是个文官,主管修史,为编修国史之任。时不时的,也做些秘书工作……
子直而今正当中年,是人政治生涯中最有干劲的年纪,他上有老、下有小。
却说他那膝下有一支小女儿,年纪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名奇玮。
奇玮是汝愚之幼女,聪明活波,在父亲面前是个极度乖张之人,一旦去了外面,就野脚得很了,胆子大,且敢胡作非为。她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对诗词歌赋,圣贤之书倒也感冒,才华横溢是谈不上的,可时常做些诗词,却也不难。
奇玮到底是富家子弟,常年受到父亲寻到和母亲溺爱,心胸有些狭隘,偏偏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这不,前些时日,她去父亲辖地信州游玩,游到信州铅山县城,便去叨扰本家赵姓知县,人铅山知县官职卑微,自不敢惹怒这著作郎兼知州的千金小姐,一一卑躬服侍。
也是造化弄人,赵奇伟这姑娘,从知县哪里见得刘涣一首“卜算子”的长短句,是写的梅花。她一时间觉得来了兴致,七长八短地问起刘涣的由来。
知县得到的这幅东西,却是永平的理正前些时日“孝敬”给他的,他也感到刘涣才华横溢,故而对那作词之人很是留意,便向理正一一询问了,当日又转述给了赵奇伟。
赵奇伟第一次对那刘涣有了记忆……后来她带着左右随从游玩铅山,在茶馆之中偶遇唱词之人,正是唱刘涣小儿的词,她便出言讥讽,却不想,刘涣那厮当时就在现场,这也是缘分使然……
刘涣写了一副字送她,内容是陆游缅怀前妻的“黄酥手”,她初始时并不太懂,后来回去问知县,知县不好答复,搪塞过去了。她心急之下,寄了书信给父亲,父亲还以为是她敏而好学呢,便回信说明该词的由来和意境。
天了,这可惹怒她了。
她暗自愤恨道:“好你个登徒浪子,本姑娘与你素昧平生,又不是你的‘前妻’,你凭什么写这东西送我?哼,你等着,等本姑娘找到了你,有你好看……”
奇玮一怒之下,去寻知县帮忙,知县只当她是小女子情怀,又或许是对“刘涣”对了眼,当下不好插手,好言推迟了。
她无果之下,寻觅刘涣踪迹,终于找到了那玩雕刻的老画师。本来初始见到老画师之时,并无愤怒之态,结果又看到了那小贼写给老头的一首“青玉案”,细读之下,也是觉得那词是写给女子的,当即也不晓得是“吃醋”,还是“愤怒”了。
可她表现出来的,到底是愤怒,所以“胡作非为”,彻底折磨了老画师一番。
本来年纪到大不小,算不得董事,可也算不得懵懂,按她的本意,是要赶往永平去找刘涣问个清楚的,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天下间,哪有女儿家主动去寻男子的,不和礼制不说,关键是驳了她的面子。
终于,赵奇玮盛怒而归,只是终日记得那日,在茶馆中刘涣惊鸿一瞥的模样,是欢喜,是赌气都说不清楚。她只是搞不懂,“为何要写那样的东西给我?为何要写那样的东西给我?”
看官勿躁,咱们话又回到铅山县城来。
却说南宋分了“路州县”三级,中央集权贯穿于每一级别之间,就连这铅山县的知县,也是朝官担任,而非随意插之。
在宋朝,常派遣朝官为县的长官,这也是常例。派遣下来的官员管理一县行政,称“知县事”,简称知县,如果当地驻有戍兵,并兼兵马都监或监押,兼管军事。
知县是个姓赵的人,不论和赵汝愚亲不亲,但都是姓赵,往往以本家自称。
赵知县年过五十了,是知命之年。他在政治前途上,已无太大的建树,本想申请“祠禄”,但又热血不冷,总想做点成绩,搞点动静出来,偏偏这些年铅山安静如斯,既无匪患,也无灾荒。倘有考中进士之人,也不是在他的辖地,而是别的县城。如此一来,连人才的发掘和培育他都沾不上边,整日有些郁郁寡欢……
可是如今好了,传闻铅山境内,距离县城不远的永平,出了一个怪才,名叫刘涣。他初始时听闻刘涣此人,是从永平的理正孝敬给他的那副卜算子开始的。后来又听市井传言,以及鹅湖寺主持的赞誉。言及那刘涣写诗作词,挥袖而成;言及那刘欢“借羊分羊”,滑稽之间解决邻里纠纷;言及那刘涣建造异物,如“沼气池、如足球场、如洗地工具”等,当真极度贴近了生活;尽连抚州学者陆九渊也亲自给他写信;那赵知州的千金又对他有意……
“刘涣啊刘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诗文之中,或是悲天悯人,或是心怀天下,或是大气磅礴、自信满满,又或是悲情寡欢、抑郁难当……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做到这些?”赵知县时常在心底徘徊。
“也罢,也罢,若两年后,我铅山县城能出一个状元郎,还是鄙人亲自举荐去应试中的状元郎,倒是极好的……哎,我虽老矣,但也得为子孙后代积淀一些人脉吧……英雄莫问出路,愿你将来成大才吧……”知县大人对着今夜难得的弯弯月牙,枉自嗟叹起来。
又说刘涣当夜查探完老画师,但见那人并无告官之象,才折回店里,到头便睡。
次日,他与黑娃醒来,用毕了早点,吃了茶水,逛街去了。
来到一处杂物加工的作坊,店家是专门做些小玩意,如用泥巴捏成小人,往窑中烧好后上釉、涂色,再拿到市面上来买。顾客亦可随自己的喜好,制定特别的画像人物,如有的喜欢钟馗,店家就给你做一个钟馗;有的缅怀故人,照着模样做了,店家也一一能完成,事后领取商品之时,才付钱。
刘涣暗想,这便是安定环境中的经济发展了,江西信州,受到官窑技术的影响,像这类简易陶瓷的加工,最是普遍。
他招呼黑娃一声,进了店铺。店家招呼之人见得两个小公子,一个面目清秀,斯文典雅;一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也不明白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不去赋诗作画,却来这小店转悠……隐约觉得有些不务正业。
“哟,两位公子哥,还请看看,本店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是么?你这小哥可不要说大话。”
“岂敢岂敢,小子绝无虚言!”
“好啊,你既如此自信,便和我涣哥聊聊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否做的出来。”黑娃最见不到别人这幅模样,在他心底,除去刘涣是“神”以外,其余的都是“蚂蚁”。
小厮一看黑娃言行举止,当下明白了,原来这黑小子却是那面容白尽公子哥的随从呢。
“哦?请教这位涣公子,你要做些什么呢?”
“说也简单,无非是加工一样东西,但却不是烧瓷器。材料是一些宣纸。”
“宣纸?小公子,本店也曾做个一些特殊顾客的生意,如有要求加工木料的、加工石头的、加工铜铁金银的……你这加工宣纸,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要就此说本店做不出来,却还断言尚早,你且说说,到底什么个做法?”
“呵呵,也很简单,这是我昨夜作的草图和注解,你细看之下就明白了。”
“这……这……实不相瞒于公子,我……我大字不识,认不得呢。您稍等,您稍等,我请教掌柜之后给您答复。”
又有人来,招呼刘涣和黑娃坐下,给他们沏了茶。
小厮把刘涣的草图交给掌柜,掌故细看之下,原来是要把宣纸做成硬度和柔韧度较强的小卡片呢。
按刘涣的意思,这些卡片每五十四张和在一起,算是一副。他要做一百副,便是伍仟肆佰张……难度不大,却是个仔细活。
他这些卡片上又有要求,是要画一些简易图画上去的,又有数字,分别从一写到一十三,又有两张上面不写东西,却要画上彩色与黑白的猴子两只……
过了许久,掌柜也不知晓,这小公子到底要加工这等东西做什么,看起来,像极了富贵人家玩乐的牌儿。
“你且去告诉那公子哥,他这要求我们能够做到,但要加工好一百套,又要符合他的要求,我们需要五六天时间……工钱嘛,先给他提三十两纹银,若他讲价,最多只能让二十两,少于十两银子的工钱,这单生意便做不成的……你好生言语,我看能行。”
这掌柜真是个奸商,明明十两银子已经是赚大发了,他却开口要三十两。小厮得了掌柜的指令,去和刘涣谈生意。
“小公子哟,你真是有福了,本店掌柜说了,你这东西能做的,只是却不容易,时间要五六天,工钱嘛,却要三十五两纹银……”他此处,又故意加了五两,实在是贪得无厌了。
黑娃一听,脸色很不好看,因为照他的记忆,他们家一年的收成,也管不上三十五两银子,这算是天价了!
谁晓得,刘涣听闻,呵呵一笑,只说了一句话,道:“五天,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以后,我来取成品。”说完嚣张地走了。
店中小厮呆在了原地,许久才震惊出来,跑去找掌柜,大叫道:“成了成了!”
掌柜听后,却有些担心,道:“小心一些,这等手笔和做派的人儿,一般都是达官贵族,我们惹不起的。他要的那东西,我得亲自操弄。”
小厮恭敬道:“一切全听您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