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里面跑、在风里面跑,抓住风,抓住雨,抓住命运……等到回头一看,才发觉早已走过了青春,走过了年华,走过了青春年华……
行在临安,士庶拈香瞻仰,往来无数。
崇新门外长明寺、还有许多寺庙的僧尼,建佛涅胜会。此时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者纷集,竟日不绝。
而今除了烧香礼佛,还为家中小儿应试做准备,祈求佛祖保佑呢。更有甚者,却是来看热闹,乘人家少妇不注意,好占便宜……
信州铅山的江水旁,有一颗古老的香樟树,而今才逢春季,堪堪露出新芽,就被红布条子挂满了枝丫,还要饱受香火的熏陶,真不知道它是如何活下来的,且还能活得这般好……
“涣哥你看,那便是神树了,但凡人们有何病痛疾苦,都来烧香给它,得了神树允许后,捡一节枯枝回去熬水喝,就好了。寒窗学子们要中举,难得去什么孔庙,也来这里挂一红布条,算是许愿。”
“丫头,你可不能蒙我。我看这树普通得很,倒是想爬上去玩玩呢,不如稍后没人之时,涣哥背你上树去看春天呀?”
“不行的不行的,涣哥你不能对神树不敬,张爷爷亲代,要我带你来烧香,却不是来爬树的。再说,这树上有什么好玩的,哪里又能看到春天了?”
“不是的丫头,你没有看到树巅上有一个鸟窝么,那窝里面说不定有鸟蛋呢,涣哥待会给你抓下来,煮了吃最是美味……你想想,被神树保佑的鸟蛋,那可是仙丹呀,我们吃了它,要是一不小心长生不老,岂不美哉!”
“哼!涣哥你骗人,以前我不懂事,常听你的鬼话。后来我学读书,发现你说的好多话都是假的。比如你说‘孔融让梨’是虚伪,可我读书,书上说那才是高风亮节呢。”
“哎呀,丫头你读书读呆了。涣哥也不和你解释,现在你是满脑子淘浆糊,涣哥和你打个赌,我猜不到五年时间,这棵树必定干枯而死。”
“呸呸呸,你这人最没诚心,咋能当着神树的面咒神树死呢。你到底去不去烧香,不去的话就在边上等我。”
“哎……烧就烧吧,反正你现在最喜欢打我的小报告,不按你的意思做,回去还不被老爷子揍死。”
“嘻嘻,你这般大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那张爷爷揍你,你不会跑么,真傻!”
“你懂什么,我要是跑了,回来会被揍得更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了让我去应试,连上吊自杀的招数都用上了。”
“不!你还是傻,要我说,不跑也行,只要张爷爷一抡棍子,你便哭,哭得死去活来,眼泪也不要止……他心一软,定不揍你!”
“唉哟额,你咋越来越傻了,和你真是没法交流。”
刘涣说完就挤入人群,去用过量的二氧化碳、一氧化碳污染那所谓的神树。可却不见丫头跟来,他回首一看,正瞧见丫头眼眸之中水汪汪秋水,当即六神无主。
“哎呀,好妹妹,你咋了?”
“你骂我傻,我不依。除非你道歉!”
“好好好,好妹子,哥错了,哥胡言乱语,哥才是那傻子呢,你不要生气了!”
“嘻嘻……你看,我就说哭是最管用的吧,连你也上当了……”
“你……”
刘涣觉得不对头啊,以前都是自己把丫头耍得团团转,怎地今日,好像有些拿捏不住她了。
到底是人变了,还是这个世界本就太疯狂,他没有多想,只是不断仰望树巅,暗想那鸟窝之中到底有没有鸟。
等了良久,他都没有等到上树掏鸟窝的机会,念念不舍地和丫头走了。
他们路过一片稻田,田地里还没有水。恰好看到一条公狗把腿搭在一条母狗的背上,母狗有些不愿意,在田地上挣扎……
丫头也晓得了害羞,赶紧把手捂住眼睛,脸颊一时间红彤彤的。
刘涣看不惯这等有伤风雅的事情,抓了两块石头,全部击中公狗的屁股,公狗一疼,汪汪哀鸣。同时也不知为何,把母狗也弄叫了。
路人见了,骂刘涣无耻,不是个读书人的做派,缺德无教养,指定一辈子考不上功名。
刘涣没有理睬他们,只说“不知灵药根成狗,怪得时闻吠夜声……狗吠声,狗吠声,扰我心,乱我神,待到冬至杀狗时,煮了浓汤却养身……”
二人路过那处滑稽的稻田,走了小道,上了官道。刘涣要雇车,丫头不允许。
然后二人又默默前行,刘涣时不时吹一声口哨,惊得人家拉车的马一颠簸。他却又装作不知道,背着手望着天,嘴里哼一些怪异的小调。
丫头见怪不怪,涣哥在他心中,有些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哎,我说丫头,好端端的,恰巧遇到赶车人,你却不乘,没这官道走过么,我怕你吃消不住啊。”
“走不动时,你不会背我么?我是有话想问你,人多了不好讲,故而才走路的。”
“哟,那你不早讲,啥时候学得这般矜持,不好不好,太扭捏了!”
“那我要是说了,你一不许笑,二必须答复,三不许拒绝!”
“行!你说吧?”
“我娘叫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啊?你说啥?哦……丫头你看,大雁归来了呢,它们今年来得好早,你猜,它们要到哪里去安家?”
“一……二……”
“不是的丫头,你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我没办法做到你说的‘一二三’呀!”
“哼!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娶不娶就算了,也不给个爽快话,我有什么不好,比不上那赵琦玮么?我娘说了,赵琦玮是花瓶子,中看不中用,你娶了她,是要吃亏的……活该你吃一辈子亏!”
“丫头,这不是娶不娶的问题,更不是娶谁的问题,关键是涣哥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现在谈婚论嫁,不合时宜。”
“那你说,何时才是最好最适合的时候,明天还是后天?你能有什么破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不就是整日带着几只傻鸟在山林里瞎转悠么,偷人家的狗去煮……那算什么正事……”
“丫头你不能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们看不透时,还是不要枉下定论的好。”
“我管你什么活法,你说,到底何时娶我?”
“不是!你就非嫁给我不成么?”
“恩,非嫁你不可。晚了,你要被别人拐跑的。”
“哟,这到底是哪个教给你的,乌七八糟!”
“说!”
“说啥?”
“说你何时娶我?”
“你咋绕来绕去总是这段话?丫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算了,不谈了……我杨满仓发誓,今后再不提一句半句嫁人的鬼话了。我走了……你不许和我同路……”
“哎?你这人……可是回村的路就这一条,我如何能不与你同路?”
丫头果真走了,今朝她没有哭,表情很镇定,步伐很稳健。
看着她渐以远去的背影,刘涣没有去追,只是猛然间发现,一个人要成长,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刘涣而今不过十四五岁,虽说时不时也会荷尔蒙躁动,但要他对一个“幼女”动手,实在是万万做不到。
他又怕丫头出事,怕她幼小的心灵经不起尘世的打击,故而总保持着一段距离,永远地跟着她。直到丫头的身影迈进鹅湖村的范围……
见到勤劳翻田归家的长辈,刘涣一一打了招呼。
“三伯收工了,田里的土润么?”
“还好,去年雪下得大呢……涣哥儿要考功名了,是想中个状元还是探花?”
“哎哟三伯,还没到那步田地呢,这才县试。”
“哦,你别见怪,三伯不懂这些……咦?先前走过去的是杨家丫头么?”
“哦,是呢,和我一起去给神树烧香,却不等我,先跑了。”
“嘿嘿,我说涣哥儿,杨家兄弟可是整日吹嘘,说你是他家姑爷,你可别给三伯装糊涂啊,我看丫头人挺好的。”
“哦……三伯,家里还缺米么?”
“还好,上月给你做工,腰包里的铜吊吊还没花呢。”
“那便好,三伯最会持家,也不堵钱,也不吃酒。”
“哟,可夸不得三伯,还不是家里的婆娘管得紧,要不然,哪个不想吃一碗烈酒的。”
“哈哈……”
晚风扶柳,夕阳下本来干枯的手臂就在风里面招摇,对远去的人挥手,说“走好走好”;又对归来的人招手,但却没有言语,因为“归家”是美满幸福的事情,柳条通了人性,认得是熟人,心底欢喜,一时间说不话来了。
正道是,“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又道是,“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
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
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固然,此时还没有到花红柳绿的最佳时机,但都抵挡不住时人对盛春的向往,可往往期待太高,难免又有伤感,人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