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秦风起之功名泪 > 第一百零八章 韩、李
    薄雾笼罩整个梦贤县,乌云遮住了高悬的明月,湿气甚重的阴风冰冷若井水,扑面而来,拂过李倾的额头,李倾只觉头顶一阵剧痛,艰难地吸着周遭浓重的阴气,倒在几案上,手中的酒坛子随着那惨白的手抖得厉害。他渐渐坐起,头却依旧沉沉地垂下,眼泪、血,一齐滴落……

    “血?!”他轻轻触碰到从自己嘴角滴落的血,半睁着的疲惫又朦胧的双眼顿时瞪大。片刻,他终镇定下来,自嘲般的口气自语:“果然……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啊……”说罢,一阵阴冷的笑,那笑声中,又掺入了太多悲凉。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全身颤抖。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一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他惊愕不已,已是这个时辰,整个县笼罩着一层杀气,谁会在这时辰独自一人摸黑来此寻他。上次倒有个姑娘在雨天的夜里寻他伸冤,他见之可怜,便费了点心思帮着处理了案子,这次怎么看都不像上次的情况,且这次比上次还晚,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诡异。

    不等他说叫那人进来,那脚步声已越来越清晰,这声音,在死寂的气氛下听起来不免些许渗人。

    “何人?”李倾斜坐公堂之上,一只手还紧握着酒坛,丝毫不把堂下的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你很疲惫了,绍绫。”一极为陌生的声音随风飘入李倾耳际,李倾一震,却始终想不起这人是否曾认识他,只觉那话确实是对他说的,却听来莫名其妙,尤其是那名字……绍绫。

    “绍绫?”李倾斜视着堂下的男子,大致打量了一番,未几,脸上便写满了鄙夷:“你认错人了,本官姓李,从不是你口中所提的什么绍绫,之前也与你素未谋面,本官是倾,权倾天下的倾!”

    “确实是倾呢……这名字……够讽刺。”不料堂下男子大胆地一笑,继续道:“因为从此跟了李家,所以终究倾尽一切,换来一场空,确实很可怜……甚至可怜到了……忘了自己本姓韩。”

    “有意思,你认为你够资格教训我么?”李倾只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堂下这疯子来了兴致。只见堂下男子淡淡一笑:“能教训到侄儿你,再好不过。在下韩绍卿,可有印象?”“韩绍卿?”李倾一震:“韩非的大儿子?你的意思是,我是韩非的孙子?”或许是因对自己年幼时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所以对于堂下男子那胸有成竹的一番话才这般在意,怎么看都太过离谱,但又觉得“全然不信”这种事情,此刻的自己已难做到。

    “呵呵呵呵……照你这么说,我可真可悲啊……祖父死在我现在的恩公手上,自己儿时还被同样姓‘李’的一家收养,过着没有尊严的日子,最后家破人亡,又四处流浪,为了生存跟随了墨家,又背叛了墨家,不知不觉双手沾满了鲜血,在我绝望、疲惫得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当今的左丞相李斯又将我拖向了官场,让我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仕途,我渐渐学会了在噩梦中生存,用尸体堆积权力的宝座,我的仕途渐渐的接近了他,是血染的。而我祖父,就是死在同我一样的人的手上,是堆积的其中一具尸体。”李倾一边猛灌着酒一边说着,说罢,一阵狂笑:“笑话!天大的笑话!本官不得不佩服你开玩笑的胆量!本官也不得不叹息,韩非的蠢!”

    绍卿听后微微皱眉,又轻叹口气:“所以,你注定可悲一生,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同李斯一样!”说罢,绍卿摇了摇头:“事情会闹成今天这局面也怪我,我恨自己,恨自己近一年才知有关你的事情,恨自己近一年才开始四处调查你、打听你,恨自己至今才寻得你……你娘在你出生不久就死了,你爹在你失忆的前一天离世,或许,其实,罪不在任何人……你爹过世后,成儿将你托付给了姓李的人家,却不知那家人视财如命……这人世,有太多难以预料的结果,才造就了今天这灾难……绍绫,我知道近来这案子的真相,所以想带你走,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不然,你的生死,我再不想多干预。”

    “我自知我本是将死之人……”李倾再次习惯性地自嘲地一笑:“可我还在固执地摸爬滚打,却早已不知为了什么……或许,只为活着,只为活得更好一点……为自己……为她……确实挺可笑,我可以为了自己让所有人付出一切代价,却为了她倾尽了一切,只为送她一个祝愿。可我不想再多想,只有这样,我才不是那般痛苦,我很高兴,我还是个良心未泯的人,我还可以以这种名义活下去,虽然,这种良心,是自私的,我终难摆脱血和尸体……我依旧自以为是地用人命来搭桥,只希望她能顺利地走过去……这么可悲,这么可笑,哈哈哈哈……”

    面对李倾的狂笑,绍卿眼中掠过一丝悲悯,又强装镇定道:“何言韩非蠢?家父年十一,修习法家经典,年二十四,上书议论朝政,但韩王不纳,二十七岁埋头著书,后随荀子学帝王之术,结识李斯,后来李斯辞别师荀子,西行将前路延伸向秦,父多年著法家经典,乃法家集大成者。秦王政曾言:‘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父至秦,不忘救韩,著《存韩》望能保韩一时……‘

    “蠢啊……”不料话被李倾冷冷地打断,李倾仰天大笑,一脸放肆:“韩王不采用他的建议也难怪,因为他一直是个纸上谈兵的无用之人!不断地著书不断地箸书又有什么用,像傻子一样,最终,什么也没能挽回,还死在了自己常议论的权术之下,身入虎穴却自以为是,连起码的做人都做不好谈什么救国!简直可笑!要是我,才不会议论长篇,我只会实践,我会一步一步按自己的想法走,等我权倾天下了,我会执行跟天下人看,让天下人去认同我!就像恩公那般敢作敢为。”李倾越说越自我陶醉,那股得意忘形的劲让绍卿战栗。

    绍卿从未想过这孩子会变成这样,绍卿失望地摇着头,淡淡道:“看来你根本就不懂真正的官场之道,也不懂秦王政将你贬至这穷苦地方的用意,你根本就不知反省,所以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根本不愿信我,依旧不认为那个恩公与你祖父发生的那些事,或者,依旧不信自己的身世,只是想和我论论而已,也罢,顺其自然吧,或许这便是有时他人无法强加亦无法改变的命……好,那我便送上最后一句忠告:回头是岸,否则,就只能等你接受自己用一生换来的悲惨下场时,再让你知道何为自责与后悔的煎熬了,不光是你,还有李斯,我实在不忍看到你比他还极端的样子,你再这样走下去,会有报应的!你知道么,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可笑,都可悲……”说罢,绍卿转身欲离去,临走前只丢下这么一句,那声音,依旧很轻,那语气,依旧很淡:“我在蜀郡辰茫县等你,若不久后你还活着的话……”

    韩绍卿,在李倾看来,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人虽年轻,心已老去,而且,似乎还能预见未来,或许是因经历的世事过多,对许多事自以为能猜个十之八九,才会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李倾自然不信不久后自己的命会有多惨,也不信自己会去那里,只是不懂自己为何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眼前的这看似危险的怪人下手,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怪?莫非……他真是自己的叔父?

    乌云散去,风愈大,终于吹散了所有的雾,明月照得他毫无睡意,便望着韩绍卿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再次随着手颤抖的酒坛,猛地灌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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